弃辽投宋又降金的郭药师,真是天生叛徒吗?

作者:猴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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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辽投宋又降金的郭药师,真是天生叛徒吗?

公元1122年(辽保大二年、宋宣和四年、金天辅六年、北辽德兴元年)秋,契丹都管押常胜军、诸卫上将军、涿州留守郭药师,很诚恳地向南朝大宋递上降表,请大宋皇帝念在他“竞思戴舜以同心,不可助桀而为虐”的份上,接受他和涿州军民的投诚。

 

仅仅隔了两年,1125年(宋宣和七年、金天会三年)冬,才和金军激战后的大宋太尉、武泰军节度使、燕山府同知郭药师,悄悄向金人送出降表,请奉皇天之命诛乱的大金皇帝、念在“百姓之无辜”的份上接受他的投诚。十二月初八,郭药师召集燕山府的大小官员,将其全部软禁,宣布燕山府归金。

 

短短两载,郭药师先弃辽投宋,参与联金灭辽的战争;后叛宋降金,成为金灭北宋的带路先锋;如此反复无常、背信弃义,被史家称为“辽之余孽,宋之厉阶,金之功臣”的郭药师真的是天生叛将吗?

从怨军到常胜军

辽天庆六年(1116年,宋政和六年,金收国二年)六月,在对金作战连连失利的情况下,为了补充兵员不足,天祚帝耶律延禧命“籍诸路兵,有杂畜十头以上者皆从军”,又晋封从叔魏国王耶律淳为秦晋国王,出任兵马都元帅,在燕京、云州、平州征发士卒,别选禁军五千人,三地的富民们又进献武勇军二千人。

 

耶律淳看到大批逃难到关内的辽东人,有抗金死难将士的家属,有流离失所的饥民,认为他们一定对占领其家乡的女真人饱含满腔仇恨,如果招募成军,“彼可报怨,此且报国,必以死战”,于是,在难民中分两批招募二万八千多人,组建“怨军”八营,铁州人郭药师,就是其中一员。

 

生卒年不详的郭药师是渤海人,因为“貌颇伟岸”“沈毅果敢”,又能“以威武御众”而深得人心,被任命为队长。此时的郭药师籍籍无名,远不如他的老乡、为金太祖阿骨打献策的杨朴出名。

 

弃辽投宋又降金的郭药师,真是天生叛徒吗?

《金史》中的郭药师。来源/国家图书馆藏清乾隆武英殿本

成为军人的郭药师,很快就跟着耶律淳东征,十月来到乾州。耶律淳并没有立即和金人作战,而是观望不前,经过武勇军的小规模叛乱后,为了提高士气,他才在次年(1117)四月,勉力出兵沈州。

 

由于金军的奋勇抵抗,双方陷入拉锯战,阿骨打闻讯后迅速派兵增援,“虽无所得亦无所失”的耶律淳不愿意腹背受敌,就退保辽河,随后被天祚帝召回,郭药师就和同袍们屯守辽河防线。

 

当年冬天,驻扎在显州的怨军八营中的乾显大营和前锦营,因为没有获得过冬的棉衣而发生哗变,乱兵劫掠乾州,都统萧干满足了乱兵的需求,哗变很快平息。此时的郭药师就在显州,但不确定他是否参与此次哗变。

 

就在显州怨军哗变不久,耶律淳返回前线,原本准备赶往显州对作乱怨军秋后算账,但还没到显州,就收到金军已过明王坟的谍报,耶律淳只能放弃清算计划,召集大军会师徽州准备迎战金军。

 

十二月初,金军在斡鲁古的率领下进迫显州,身为显州怨军将领的郭药师,趁着夜色袭击金军,但却被击败,只能退回城中固守。耶律淳听闻金军兵围显州,率主力南下增援,金军转头向北迎战,两军在卫州蒺藜山展开激战,辽军大败,耶律淳仅率五百骑溃逃。

 

金军又转头回去继续进攻显州,从西南角攻入城中,坚守不能的郭药师只能率军逃离。

 

蒺藜山之战及显州的沦陷,对辽廷的打击很沉重,天祚帝听说后吓得准备打包逃跑。但对郭药师来说,显州战役的折戟沉沙,让他积累了和金人对战的宝贵经验。而此时信心还不足的金军并没有西进,错失早点抓住天祚帝的良机。

 

随着辽、金双方的且战且和,郭药师和怨军部队就驻扎在中京道和东京道之间,听从辽廷调令,或讨贼、或抗金。

 

天庆十年(1120年,宋宣和二年,金天辅四年),怨军将领董小丑奉命讨伐利州贼,坐逗留不进罪被处死。他的死,又一次引发怨军兵变。按道理说,董小丑因触犯军法伏诛,也没啥冤枉的,为何会引起怨军哗变呢?

 

原因就是辽廷处事不公,同样违反军法且情节更严重的萧嗣先,仅仅只是免官;蒺藜山之战丧师辱国的耶律淳不仅无罪,还被刻石纪功;凭什么出身寒微的怨军将领就该杀呢?辽廷对待诸将的不公平,引发怨军的不满,队长罗青汉(《辽史》记为罗青)、董仲孙等人,就利用大家的不满煽动兵变,围攻锦州,长达月余。

 

耶律余睹和萧干奉命前往讨伐叛军,但还没有赶到,罗青汉等人就被郭药师袭杀。不清楚小队长郭药师在这次兵变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他因为诛杀罗青汉接受招安,才真正进入了辽廷的视线。

 

短短几年时间,怨军就发生两次哗变,虽然都很快平息,但也预示了这支军队的不安分,自然引起朝廷的疑虑。兵变的产生都有朝廷撇不开的责任,可在朝廷心里他们怎么会有错呢?

 

所以,权贵出身的耶律余睹认为,怨军并没有达到当初组建时报怨女真的预期,反给己方造成困扰,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建议铲除怨军以绝后患(“所谓怨军,未能报怨于金人,而屡怨叛于我家。今若乘其解甲,遣兵掩杀净尽,则永绝后患”)。曾和怨军有过接触的奚人萧干则认为,怨军中也不乏忠义之人,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亦有忠义为一时胁从者,岂可尽诛之”?

 

最终,出于对兵员的迫切需求,天祚帝还是选择保留怨军,选两千人分为四营,以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四人分别统领,其余大部分则被打散送到燕、云、平三路补充禁军。

 

改组后的怨军先是仍驻扎在中京道与东京道之间,随着金军的步步西进,保大二年(1122年,宋宣和四年,金天辅六年)正月中京失陷后,怨军移驻到燕京,成为该地区最重要的武装力量。

 

弃辽投宋又降金的郭药师,真是天生叛徒吗?

失陷前的中京道。来源/谭其骧版《中国历史地图集》

由于天祚帝逃亡杳无音信,戍守燕京的官员李处温等就想另立新君,但他们手中无兵。李处温遂联络郭药师,“外假怨军声援”、内结都统萧干,于三月十七日拥戴燕京留守、秦晋国王耶律淳为天锡帝,改元建福。这个短命小朝廷就是北辽。

 

因为拥立之功,怨军被更名为常胜军,将领郭药师也被擢升为金吾卫上将军、涿州留守,成为北辽的中坚力量。耶律大石、萧干等人在对宋军作战取得的优秀成绩中,就有来自郭药师和常胜军的贡献。常胜军也因为作战骁勇名震燕云,被宋人称为“虏中号健斗者也。”

为何弃辽投宋

虽然北辽击败了宋军,但并不足以让北辽在乱局中屹立不倒。北有金虎视眈眈,南有宋垂涎欲滴,西部还有天祚帝咬牙切齿,耶律淳觉得自己太难了。

 

李处温想降宋,萧干则坚决反对,患病后自知不起的耶律淳倾向于李处温的建议,准备将兵权密授于李处温,向他托付后事。但在六月二十四耶律淳崩殂后,耶律大石和萧干就掌控大局,否决掉耶律淳的遗命,拥立淳妻皇后萧普贤女临朝,铲除李处温一派,并向整个汉人势力圈扩散株连。

 

小朝廷闹内讧,让原本受耶律淳信任的郭药师和常胜军,处境尴尬起来。毕竟,在契丹人眼中,当初由李处温从中牵线才参与拥立耶律淳的渤海人郭药师,和李处温是一派。因此,虽然小朝廷没有对郭药师和常胜军采取直接措施,但萧干很快就组建由契丹人和奚人成立的“瘦军”,用于牵制、防备常胜军以及其他汉军。身处旋涡中心的郭药师自然也心怀忐忑。

 

就在这时,因为汉契矛盾日渐恶化,和郭药师同样觉得不安的汉人、知易州高凤,杀契丹人降宋了。易州的倒戈让燕京大震,坊间关于郭药师勾结宋人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北辽朝廷对郭药师的不信任愈发加深,双方都处于高度戒备之中。

 

曾对郭药师和常胜军有恩的萧干,可能是为了消除郭药师的戒心,也为了掌握涿州的实情,亲自前往涿州一探究竟。但萧干的到来并没有缓和双方关系,反而让一直处于紧张中的涿州方面彻底暴雷,成为郭药师归宋的导火索。

 

萧干意识到不妙迅速逃离涿州,前脚走,后脚郭药师就囚禁监军萧余庆,斩杀涿州的瘦军家口,宣布归降大宋,时为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年,辽保大二年、金天辅六年、北辽德兴元年)九月二十三。

 

降宋的郭药师被任命为恩州观察使,和他的八千常胜军被编入刘延庆的部队。而易、涿的相继归降,让宋徽宗已经把燕京视为囊中之物了,径直将燕京改为燕山府,他觉得自己实现祖辈收复燕云的梦想、成为盛世雄主就在当下,因此置宋金盟约不顾,想依靠自己的力量歼灭北辽。

 

弃辽投宋又降金的郭药师,真是天生叛徒吗?

归降前的易州、涿州。底图/谭其骧版《中国历史地图集》

十月初八,被加知涿州军州事的郭药师率常胜军随刘延庆出雄州,前往新城,与刘光世、杨可世部会师于涿州,一共集结五十万大军向燕山府进军,“鼓鼙振天地,自古出师之盛,未有甚于此者”。

 

即便宋军号称五十万的数据掺杂水分,但还是数倍于不足两万的辽军。兵力悬殊如此之大,腐朽拉胯的北宋军队,依旧把燕京之战打成了笑话。在这次战争中唯一出彩且问心无愧的,就是郭药师和他的常胜军,郭药师尽力而为,可架不住“猪队友”太多。

 

郭药师建议的奇袭燕京计划操作性很强,而最初的一切进展也都不出所料。燕京城内守备空虚,汉人百姓也在期盼王师。宋军很快获取了燕京的控制权,还向宣抚司童贯告捷,捷报甚至传到北方奉圣州,让和金国谈判的宋使好生扬眉吐气一番。

 

弃辽投宋又降金的郭药师,真是天生叛徒吗?

影视剧中的童贯。来源/电视剧新版《水浒传》截图

但大好形势很快就被奇袭主将杨可世的屠杀令毁于一旦,他命城内汉人协助宋军对契丹人和奚人搞无差别诛杀,以至于“诛戮万计,通衢流血”,不甘心受死的契丹人和奚人奋死抵抗,和“无纪律,已而饮酒,攘夺财物,纷然恣淫”的宋军展开巷战。

 

萧太后又悄悄召良乡的萧干回军救援。在城外接应的刘光世,因为和杨可世素有嫌隙,愣是坐视萧干杀进城围剿同袍而不救援,以至于高世宣、王奇、李峣、石洵美、王端臣等将领皆战死,杨可世兄弟和郭药师狼狈地从城墙吊绳逃遁。要不是辽军只顾着收拾弃甲、捕杀残军没有追击,打奇袭闪电战的宋军恐怕一个都跑不掉。

 

当刘延庆受萧干假消息蒙蔽,烧营南逃时,失去统帅的几十万宋军是树倒猢狲散,“扰攘散走,自相践蹂,奔堕崖涧者莫知其数”。而阻拦辽军追击脚步的常胜军,则是逃回涿州整装的郭药师派遣的。

 

刘延庆的溃逃,不仅让收复燕京战役沦为笑柄,还让北宋从神宗以来就在边境上储存以为备战之需的大量物资全部丢失殆尽,“自熙丰以来所畜军寔尽矣”,再没能力组织新一轮进攻。为了逃避徽宗的问责,童贯只好派使者邀请金军来夹攻燕京。

 

燕京之战让宋军拉胯的战斗力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而号称“虏中最号劲兵”的常胜军,也因此成为宋辽对峙中的中流砥柱,没多久,郭药师就以击败萧干的功劳,被宋廷加武泰军节度使。

 

十二月初五,金军抵达居庸关,力量已经被郭药师的常胜军消耗殆尽的北辽小朝廷,再无余力抗金。萧太后和萧干、耶律大石连夜弃城逃跑,燕京落入金人之手。

 

当宋金双方坐下来瓜分利益时,北宋才意识到,按照海上之盟的约定,渤海人郭药师和他的常胜军是要归属金国的,“燕地人民尽归南朝,契丹、奚、渤海等人民皆属金国”,缺乏劲旅的北宋,还想利用战斗力强悍的常胜军守疆,怎么舍得他们归金?

弃辽投宋又降金的郭药师,真是天生叛徒吗?

《三朝北盟会编》汇集了自政和七年海上之盟,至绍兴三十二年间有关宋金关系的史料,此版本为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藏旧钞本。作者/(宋)徐梦莘,来源/书格

为了不失去郭药师,有人向童贯建议:用燕京的富户来交换郭药师和常胜军,再拿富户留下来的田宅供养常胜军,简直是一举两得!童贯深以为然,“括燕山府所管州县百五十贯已上家业者,得三万馀户,尽数起发”,与金人进行交换。

 

交换的举措对燕人来说可谓祸从天降,因“合境不胜残扰”而心生怨忿,致使大宋得到了燕京的土地,却失去了燕京的人心。不管怎么说,在牺牲了三万燕京富户后,郭药师这个重金换来的男人,和他的常胜军终于成为大宋的边防军人。

 

宣和五年(1123)四月十七,北宋正式从金人手中接管燕京城,郭药师被加检校少保、同知燕山府,成为燕京实际权力掌控者,凌驾在河北河东燕山府路宣抚使、知燕山府王安中和燕山府安抚使詹度之上。

利益与忠诚

自郭药师降宋后,宋徽宗对他宠遇有加,“赐赏之厚不可殚名”。在郭药师随同童贯、蔡攸凯还入朝时,徽宗不但赐他府邸、滕姬,屡屡设宴犒赏,还命贵戚大臣们分别宴请他,又召对于后苑延春殿,“解所御珠袍及二金盆以赐”。

 

郭药师与搭档詹度不和,徽宗就把詹度移镇河间府,与知河间府蔡靖互换。而常胜军所需要的兵械甲杖马匹,朝廷更是无不择精良与之,对药师“所请无不从”。

 

可能会有人疑惑,郭药师不过一个降将,堂堂大宋为何任他予取予求?因为郭药师及常胜军是宋廷当下急需的悍军,万金难买他值得啊!

 

当时的大宋,武备废弛、将士萎靡、战斗力不堪,即便是曾经辉煌过的河朔诸军,也因久无战事变得不堪一用,“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有”。因此,让契丹人见了腿抖、女真人见了心寒的常胜军,就是宋军中唯一能打仗的部队,自然成为宋廷唯一的指望。

 

需要注意的是,可不是所有的常胜军都很善战。宣和五年(1123)六月,自称大奚国神圣皇帝的萧干出兵卢龙岭,攻破景州后,又在石门镇击败的张令徽、刘舜仁部也是常胜军。之后,在萧干继续寇掠燕城时,郭药师率领的常胜军出动,大败萧干,将奚军杀伤过半,并招降奚、渤海、汉军五千余人。

 

随后,郭药师又在八月十五与萧干大战峰山,生擒阿鲁太师,俘获数千人。十七日追至卢龙岭,获得耶律德光金印,招纳二万余众,获“数十辎重器甲、牛马生口,不可胜计”,彻底把萧干打垮,解除残辽势力对宋廷的威胁,而一蹶不振的萧干也于次年(1124)初被部下所杀,由詹度献首朝廷。

 

就是因为郭药师向世人展示了他的价值,皇帝才对他优遇宠幸,主官王安中也对他曲意谄媚。正是在朝廷的纵容下,本就以骄悍著称的常胜军愈发飞扬跋扈,肆意侵占燕京田地,扩充兵员。同时,郭药师和部下也任性妄为的不改“左衽”,依旧穿着契丹服饰不改宋服,“居处服用率用国仪”“僭旧主之礼”“置差遣司礼乐司、用龙凤旗鼓之类”,还贩卖良械精甲给其他部队等等诸多不法事。

 

客观地讲,身为异族又是降将的郭药师,并没有国家归属感,对腐朽的辽没有,对怯懦的宋也没有,他只是用自身的价值做交换罢了,所谓忠诚与否,对他来说不过是利益的多寡,给的多就输出的多些,给的不够就一拍两散。毕竟,适逢乱世的他,最初加入怨军也只是为了活下去,只不过随着势力的日渐增强,心境和需求有所变化而已,就像谁也想不到女真人能席卷天下一样,他一个渤海人凭什么不能割据燕京呢?

 

宋朝也并不是没人看清郭药师的本质。郭药师的为所欲为,让很多人颇以为虑,当然,也有高高在上的鄙薄和猜忌:宗室赵子崧从郭药师入朝在殿门外对环境的审视,就看出他有轻视中国之意,恐怕不是真心臣服,“大则为侯景,小则为禄山”,就向李邦彦建议拆分常胜军诸将,以达到分化、削弱常胜军、使他们互相牵制的目的。而知京兆府任谅,在郭药师归降后,就向朝廷直言郭必定会反;程门立雪的著作郎杨时也建议把燕云之师退守内地,“以省转输之劳,募边民为弓弩手,以杀常胜军之势”。

郭药师入朝后,知真定府刘韐密奏朝廷,要把他扣留在京城;宇文虚中也建议朝廷把郭药师用“恩礼留之京师”,不然“恐滋后患”。何灌出任燕山路副都总管后,就私下请求童贯把郭药师麾下的汉兵拨给他管,以分薄常胜军的势力。而燕山路转运判官郭永,也曾对王安中直言不讳“它日乱边者必此人也”。就连张觉派来游说宋廷的使者,话术都是接纳张觉以“制药师”。

 

特别是和郭药师争权的同僚詹度,向朝廷诉说郭药师“瞻顾不常,辄怀异向,蜂目乌啄,怙宠恃功”,告他凶横日甚,纵容部下暴掠燕人子女、霸占民居;抨击他逆节已萌,没有人臣本分,必有阴谋,恐成尾大不掉之患……

 

但不管多少人担忧疑虑,在宋徽宗和童贯眼里,就只有郭药师的战斗力,对一切异议均“不报”“不听”,还“别筑第都城、增赐美人”给郭药师。当然,在三人成虎的情况下,徽宗内心还是有点虚的,拜郭药师为太尉后,就想召他入朝,郭药师却找个理由不来,“辞以故不至”,徽宗也无奈何。

 

很显然,郭药师拒绝入朝是同样不信任北宋,特别是在宣和五年(1123)九月,叛金归宋的张觉被宋杀害函首金人后,更让多疑敏感的郭药师感到兔死狐悲,他在为张觉哭泣的燕地降将与常胜军面前,公开发牢骚:如果金国要的是我郭药师,又该怎样?

 

张觉之死让常胜军士气大沮,郭药师自然也担心自己被宋朝出卖,一个不硬气的朝廷,谁敢交付后背?如果说常胜军因为张觉被杀而“亦解体矣”,那宋朝组建义胜军,则让常胜军彻底人心涣散。

 

宣和六年(1124年,辽保大四年、金天会二年)三月,取代童贯成为新宣抚司的大珰谭稹,请求朝廷建立义胜军,理由是常胜军恣横,郭药师对部下又不加约束,为避免他们生事,请在河东别创一军,让常胜军有所畏惧。说白了就是组建新军防范、牵制常胜军,郭药师心中自然不痛快。

 

再加上朝廷对义胜军的各种待遇都“倍于他军”,常胜军士兵知道后,纷纷逃亡去投奔义胜军,更让郭药师忿恨,为了避免士兵流失太多导致军心涣散,他开始在士兵脸上刺青,结果却是“常胜军大怨,人人思乱矣”。

 

朝廷重金砸出来的新军不是为了防御外敌,却是针对抵御金人的兄弟部队,更荒唐的是,驻守隆德府的义胜军后来发生叛乱,在被朝廷镇压后,还有三千人溃逃金国,向金人“具言中国虚实”,把宋边防信息泄露个底儿朝天。

又一次叛宋降金

宣和七年(1125,辽保大五年、金天会三年)二月,辽天祚帝耶律延禧被金人抓获,辽亡。金国以宗翰为首的鹰派,开始磨刀霍霍向北宋,马扩急切地提醒童贯“宜急备边,以防女真为患”。三月,童贯前往河北去犒劳常胜军,同时奏请朝廷在河北四路置四总管,招募新军。

 

弃辽投宋又降金的郭药师,真是天生叛徒吗?辽朝天祚帝。来源/纪录片《中国通史》截图

接受犒劳和试探的郭药师,一边向童贯表示尊敬,一边向童贯展示他的“肌肉”,当童贯看着漫山遍野“铁甲耀日”的常胜军时,不禁为之失色,觉得抗金还得靠郭药师的常胜军,费劲儿搞什么新军啊?

 

就在这时,易州的常胜军守将韩民义,因与守臣辛综不和,就带着五百常胜军降金,把常胜军的内部情报统统报告给金人,“常胜军惟郭药师有报国心,如张令徽、刘舜仁之徒,因张瑴皆觖望”。

 

从归降的义胜军和常胜军那里,了解到宋的边防情报和常胜军的内部信息后,宗翰南下的决心更加坚定。当年十月初七,在鹰派的推动下,金太宗吴乞买下诏兵分两路南征伐宋。

 

面对金军的大举入侵,太原的童贯只想逃回安全的汴京,反倒是被谣传和金人勾结的郭药师在积极备战。

 

十二月初六,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和金军在白河对峙。十二月初七展开激战,当郭药师鏖战三十余里,击败和他对阵的金军追到营寨时,张令徽却临时遁走,刘舜仁随即也逃回城中。独木难支的郭药师做不到力挽狂澜,只好恨恨撤军,回城后,他最精锐的硬军三百人,就只剩下一百二十人。

 

虽然宋军在白河之战败还,但金军此战也没讨到便宜,双方“杀伤略相当”,金人也预料不到未来的战况会如何,可谁也没想到,燕京的局势却一夜骤变。

 

当晚,郭药师发现戍守东北门的守将皇贲准备开门为金人内应,还想拿他做投名状献给金人,专门询问宗望:“不知太子要生郭药师,要死郭药师?”郭药师知道皇贲的背后是张令徽、刘舜仁,但他没有找张、刘算账,也没有杀皇贲泄愤,而是当机立断命人写降表,抢在二人之前主动降金。

 

郭药师的转变为何如此巨大?是战友的背刺让他心灰意冷、毫无战意?还是他天生就是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之辈呢?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在白河战役之前,尽管坊间充斥他和金人勾结的谣言,詹度甚至又上书告他“与金人交结,背负朝廷”云云,郭药师都没降金的打算。

 

为何如此笃定?因为郭药师清楚自己的价值,在缺乏武力值的宋朝,即便猜忌、防范他,但更需要他,只要金国在一天,北宋就需要他一天,因此,宋廷只能容忍他在燕京的恣意妄为。反之,在战将如云的金国,他的个人价值无法实现最大化,就是投降也不会有太大的存在感,相应的待遇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在宋金对峙的情况下,他是断然不会降金。

 

如果郭药师早有降金的想法,他在白河之战根本没必要那么尽心尽力、自毁羽翼,而更应该保存实力,把自己置身事外。同袍准备拿他当降金的投名状,不就是知道他的态度吗?

 

那郭药师为何又突然降金呢?郭药师知道张令徽、刘舜仁已经和金人勾结,就算他不降金,两人也会给金人开门,燕京的沦陷可以说是无可避免的。在常胜军内部严重分裂的情况下,郭药师的精锐又在白河之战折损过半,他也无力吞并张、刘二部。作为一个利己主义者,他也更不会为猜忌防范他的宋朝死节,为了自己的利益在燕京陷落后得到保障,郭药师只能选择提前降金,以便为自己争取更多筹码。

 

十二月初八,当童贯从太原向汴京逃亡时,郭药师把蔡靖、吕颐浩等燕京官员骗到家中软禁起来,宣布降金。身为主官的蔡靖夺刀要自杀,被郭药师抱住,郭药师对蔡靖表示自己投降实属迫不得已,说完就痛哭流涕。

 

由于郭药师的投降,让金人“益知宋之虚实”,宗望就以郭药师为带路先锋,长驱直入,仅用22天就兵临汴京,逼迫腐朽又荒唐的宋朝签订城下之盟。可笑的宋徽宗明明知道郭药师已经降金,还隐瞒消息,准备封郭药师为燕王、张令徽为郡王,让他们割据燕地。

 

尽管郭药师倒金围宋,积极表现自己,为金人发横财立下汗马功劳,还在金天会四年(1126,宋靖康元年)正月初一,被赐姓完颜,赏金牌。但因为他有数叛其主的经历,还是被二太子宗望猜忌。

 

为了免除后患,宗望决定剪除已经没有价值的郭药师的倚仗,在第一次汴京之围撤军、北返行至涿、易时,就命郭药师所部的常胜军“纳器甲”。回到燕京又令其纳马,随后在四月十八日张榜宣布:常胜军都是铁州人,久离家乡故土,如今战事结束,大家可以在四月二十日“尽归本贯居住”。

 

当被解甲的八千常胜军行至松亭关时,宗望派遣的四五千骑兵,以搜检器甲为名,把驰骋南北十一年、手无寸铁的常胜军全数诛杀,并霸占他们的财物。曾经横行辽、宋、金三国的郭药师,就这样被兔死狗烹,成了没牙齿的老虎,只能做个富家翁,任金人宰割。

 

天会十年(1132,宋绍兴二年)九月,契丹降将耶律余睹因为不堪忍受金人猜忌愤而谋反,事泄被杀。

 

金廷在诛杀余睹同党之余,还借机大搞株连,已经从“实不与府事”的燕京留守迁为平州守的郭药师,也被牵连进余睹案,下狱接受审讯。虽然没多久被无罪释放,但他靠战争经营来的“不知其数”的家财以及奴婢千人,都被宗翰夺走,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参考资料:

【1】(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2】(宋)宇文懋昭.大金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6

【3】(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4】(元)脱脱等.金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元)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6】游彪.“常胜军”对辽宋灭亡的影响[J].河北学刊,1993(04)

【7】辽宋金时期常胜军(怨军)始末研究[D].内蒙古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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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猴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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