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斡旋苏丹冲突的地缘政治考量

美国斡旋苏丹冲突的地缘政治考量

作者：齐内布·里布亚（Zineb Riboua）

美国哈德逊研究所中东和平安全中心研究员

来源：Foreign Policy，2023年5月16日

编译：石志宏，扬州大学苏丹研究中心教师

没有人能够指责拜登政府对沙特的赞扬过于慷慨（译者注：拜登政府时期美国与沙特的关系被认为已跌至80年来的历史低点，可以说比2001年“911”袭击事件后还要糟糕）。因此，当美国国务卿布林肯5日5日在“推特”上表示，“美国和沙特欢迎苏丹武装部队（Sudanese Armed Forces）和快速支援部队（Rapid Support Forces）开始在吉达的预谈判对话”之时，一些人不由得对于美国的这一表态感到吃惊。

01

制裁恰恰会疏远阿拉伯盟友

当暴力冲突4月15日在苏丹最初爆发时，布林肯表示担心这场权力斗争将破坏“恢复苏丹民主过渡的各种努力”。沙特的调停并不是为了解除布林肯对于“民主制度”的担忧。这是可以理解的：哪怕它是一个模范的民主国家，沙特自身也会有各种更为紧迫的优先事项，这包括防止苏丹内战，以及从更广泛的意义上来说是要稳定红海地区。对于拜登团队而言，明智的做法是暂时抑制其“促进民主”的冲动，支持沙特防止其海洋邻国（译者注：苏丹与沙特隔红海相望）陷入混乱的各种努力。

但不幸的真相是，苏丹没有民主人士或和平主义者。自1956年独立以来，苏丹一直在与独裁统治和内战作斗争，目前仍然处在从残酷的独裁统治中恢复的过程中。这个国家现在被两名敌对的司令官所分裂：苏丹武装部队总司令阿卜杜勒·法塔赫·布尔汉（Abdel Fattah al-Burhan）和被称为“赫梅蒂（Hemeti）”的穆罕默德·哈姆丹·达加洛（Mohamed Hamdan Dagalo），后者是来自苏丹西部的一位强有力的将军，也是快速支援部队的领导人。如同大多数苏丹人一样，这两个人都说阿拉伯语，而且在苏丹发挥作用的主要外部行为体——埃及、沙特和阿联酋——也都是阿拉伯国家。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要记得该地区的这一政治环境——以及进一步的不稳定所带来的后果——将会影响到整个中东地区。

埃及人更为亲近布尔汉，他的权力基础在苏丹北方。布尔汉帮助埃及处理与埃塞俄比亚围绕尼罗河水资源分配所产生的冲突，并且在苏丹此次的冲突中控制着战略要地苏丹港。相比之下，阿联酋人倾向于赫梅蒂，他来自苏丹西部的达尔富尔地区，控制着该国的金矿，而这些金矿的收益几乎全部存在阿联酋银行。

在美国国会，目前盛行的观点是主张制裁苏丹，以迫使其实现一种民主过渡。例如，美国参议员吉姆·里施（Jim Risch）最近呼吁政府“制裁布尔汉将军和赫梅蒂将军”，并且“遏制向军政府提供援助的各个外部行为体的影响力”。但华盛顿与埃及、沙特和阿联酋的关系本已处于紧张状态。如果像里施的声明所暗示的那样用制裁来威胁它们，将进一步疏远这些盟友，而它们恰恰是为处理这场危机和缓和紧张局势所需要的。

02

有成为另一个利比亚的风险

苏丹冲突局势的走向关系重大。苏丹现在有成为另一个利比亚的风险——在外国支持的各个派系之间上演一场似乎无休无止的内战。据联合国国际移民组织（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igration）称，截至5月9日，因冲突而流离失所的人数在一周内增加了一倍多，达到约70万人。苏丹港是苏丹90%的对外贸易所依赖的枢纽，是地区几条陆地交通路线的目的地，也是非洲主要的海底电缆系统与陆地连接的地点之一。2021年对该港口的一次封锁曾导致950个集装箱搁浅，造成了重大的阻碍。而自苏丹武装部队与快速支援部队的战斗在4月15日爆发以来，已有600多人丧生，5000人受伤（译者注：截至6月中旬，冲突已导致超过2000人丧生，200万人流离失所，其中有52.8万人逃至邻国）。

一场内战不仅有破坏地区经济的风险，还可能使苏丹重新成为恐怖分子的避难所。凭借这里的庇护场所，恐怖分子将能够破坏各方为稳定萨赫勒地区（Sahel region，萨赫勒是非洲北部撒哈拉沙漠和中部苏丹草原地区之间的一条总长超过5400公里、最宽可达1000公里的地带，从非洲以西的大西洋伸延到东部的埃塞俄比亚高原）正在进行的各种努力。他们还可能威胁到更遥远的地区：值得铭记的是，本·拉登在1996年被驱逐出苏丹之前，曾在那里待了5年，发展了一个具有全球性影响力的恐怖组织（“基地”），该组织后来制造了“911”恐怖袭击事件。

03

尽可能缩小俄罗斯的立足点

与在利比亚一样，俄罗斯总统普京也随时准备利用这场冲突。诚然，乌克兰战争已经暴露了俄罗斯军队各种令人震惊的弱点，但普京对利比亚、叙利亚和其他地方的干预让他明白，当涉及到弱小和失败的国家时，即使是小规模的军事部署也能产生地缘政治上的巨大回报，尤其是当美国与其盟友各自有着不同目的的时候。他的另一个优势是，由于瓦格纳集团（Wagner Group）的活动，他目前在许多非洲国家很受欢迎。瓦格纳集团是一家俄罗斯的军事承包商，它目前已经填补了法国人在整个非洲大陆撤退后留下的大部分真空。

我们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普京总统正与中国在非洲并列行动，寻求削弱美国领导的秩序。除其它目标外，他们共同寻求“损坏”美国作为该地区主要战略参与者的地位，并控制珍贵商品和其他资源的全球贸易。今年2月，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访问了非洲，期间他抨击了欧洲的帝国主义，并提醒东道主，苏联曾经是殖民地人民独立的捍卫者。拉夫罗夫的行程当中包括了在喀土穆的停留，在那里，他强调了国际事务多极化的必要性，同时也将俄罗斯定位为美国领导的秩序的一个替代性方案。

克里姆林宫当局明白，俄罗斯在苏丹的强大存在，将使得俄罗斯对埃及、沙特和阿联酋产生更大的影响，这些国家目前已经在以自己的方式避开美国，而转向俄罗斯和中国。而在事实上，埃及总统塞西已被发现在谈判一项为俄罗斯军方秘密生产4万枚火箭的计划，他后来并不令人信服地否认了这一事实。教训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俄罗斯正在向埃及示好，而埃及也做好了被追求的准备。

的确，复苏昔日苏联与中东和非洲之间已经消失的关系，一直是普京战略计划的一部分，而苏丹是通往这两个地区的门户。普京对苏丹表现出了直接的兴趣，2020年12月，俄罗斯宣布将根据一项为期25年的租约，在苏丹港建造一个能够停泊核动力水面舰船的海军设施，该设施与苏丹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沙特隔红海相望。与此同时，瓦格纳集团在苏丹达尔富尔地区日益增长的影响力，正在帮助俄罗斯建立一条穿越苏丹的走廊，通往俄罗斯在利比亚和中非共和国的各个据点。

在苏丹此次刚刚开始的内战中，俄罗斯精明地保持着与冲突双方的关系。俄罗斯军方与布尔汉合作，而瓦格纳集团总裁叶夫根尼·普里戈津（Yevgeny Prigozhin）帮助赫梅蒂。在地理和文化上，布尔汉和赫梅蒂来自苏丹这样一个广袤国家里有着显著不同的地区。布尔汉代表在历史上与埃及人关系密切的北方，在喀土穆的精英阶层中受到尊重。赫梅蒂来自苏丹西部的达尔富尔，由于大英帝国历史上的一个偶然事件，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单独王国的达尔富尔，被划在了现代苏丹的边界之内。

苏丹冲突双方都是一道目前看来不可逾越的种族鸿沟的囚徒。他们中的一个人成为决定性赢家并牢牢控制整个国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因此，无论这场冲突以何种方式发展，俄罗斯都可能保有一个立足点。

美国的一个主要战略目标是缩小俄罗斯的这个立足点的规模，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要消灭它。这将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拜登团队有可以为其提供帮助的伙伴。同俄罗斯人一样，以色列人也同时与布尔汉和赫梅蒂交往。以色列寻求保留苏丹作为历史性的《亚伯拉罕协定》（Abraham Accords）的签署国（译者注：《亚伯拉罕协议》是以色列、阿联酋和美国于2020年8月13日达成的一份联合声明。随后以色列分别与阿联酋和巴林的协议也被视为《亚伯拉罕协议》的一部分。2021年1月7日苏丹正式加入《亚伯拉罕协议》，实现与以色列关系的正常化）。就像最近在许多其他问题上一样，沙特和以色列在苏丹问题上的利益是一致的。同以色列一样，沙特也避免了在苏丹选择一个赢家的诱惑。

04

阻止俄罗斯和中国进入该地区

这让我们回到布林肯与沙特的交往。如果美国总统拜登把由沙特斡旋的布尔汉和赫梅蒂之间的会谈放在一个正确的战略框架中，他将把它们视为一种手段，以此将包括以色列在内的美国中东伙伴们更为紧密地结合起来。这些会谈不仅可以作为稳定红海地区的工具，还可以阻止俄罗斯和中国进入该地区。

虽然布林肯口头上支持苏丹的民主过渡，但美国当局的各种行动表明，它明白一种以“促进民主”为中心的战略注定是要失败的。中国、俄罗斯和伊朗寻求逐步削弱由美国主导的全球秩序。提升美国在红海地区地位的唯一途径是直接与盟友们合作，而在此次的苏丹冲突中，就是让赫梅蒂和布尔汉通过谈判实现停火。真正的机会是在这里：恢复与阿拉伯盟友们的关系，并将《亚伯拉罕协定》发展成为一个与俄罗斯和中国竞争的战略工具。 

原文题为：The Geopolitics of US Engagement in Sudan

原文链接：https://www.hudson.org/foreign-policy/geopolitics-us-engagement-sud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