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扑街前夜

人群中

面孔幽灵般闪现

——埃兹拉·庞德

飞机

1914年之前，法国空军排名世界第一，拥有30多架飞机，比全世界其他国家加起来还要多，德国、英国、意大利、俄罗斯、日本和奥地利空军的飞机都不超过4架，美国只有2架。

那时候的空战近乎儿戏，飞行员拿着装满汽油的红酒瓶子或雷管咣咣咣往下砸，偶尔投掷个手榴弹那就算了不得了。世界大战改变了空战形态，到1918年，单只是德国，就如雨点般抛下100万枚炸弹，总重量27000吨。

在四年大战期间，法国建立了完整的航空产业，雇用近20万人，制造出7万架飞机。英国制造了55000架飞机，德国制造了48000架飞机，意大利制造了2000架飞机。

法、英、德、意四国在一战中为造飞机花了10亿美元，这些钱基本上都是从美国借的。

巨富

一战之后，欧洲跌倒，美国吃饱。

1927年的美国富得吓人。

全世界42%的商品是美国生产的，美国拍摄了全世界80%的电影，制造了全世界85%的汽车，美国的黄金储备占全世界供给量的一半，差不多相当于世界其他所有地区的总和。

全美2650万户家庭，1000万户拥有留声机，1000万户拥有汽车，1750万户拥有电话。

在那个年代，欧洲人最恨美国人，因美国人坚持要求欧洲全额带息偿还战争期间借贷的100亿美元，在欧洲人看来，从美国借来的钱几乎全部用来购买美国商品了，美国等于从同一笔贷款中赚了两次钱。

欧洲战后经济近乎瘫痪，美国这边却红红火火，这还不够，美国提高了关税壁垒，让欧洲各行各业无法通过贸易重新繁荣。

美国往死里逼欧洲，欧洲就只能往死里内卷，一战中获胜的英、法领衔的协约国集团胁迫德国签订《凡尔赛合约》，夺走了德国1/8的领土，令其缴纳1320亿马克的战争赔款。按照和约，这笔巨款到2010年才最终还完，足足要还90多年。

当美国人沉浸在纸醉金迷的爵士乐时代中无法自拔时，德国的通货膨胀率达到了恐怖的29000%。

美国20年代选美大赛‍‍

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疯狂大兴土木，1927年，美国有5000栋高层建筑，占全世界绝大部分，仅得克萨斯州6—10层的高楼，就超过了巴黎、伦敦、柏林或其他任何欧洲城市。当时全世界最高的商场是美国底特律的哈德森百货大楼，有20多层高。

大楼越来越高，涌入城市的人口也越来越多。

1927年，波士顿每天有825000人进入市中心，比全城总人口还多，匹兹堡每天吸纳355000人，洛杉矶每天涌入50万人，芝加哥和费城每天进入的人数则超过了75万人，最疯狂的是纽约，每天流入300万人。

20年代纽约街头

竖立在洛杉矶山顶的“好莱坞”招牌，原本叫做“好莱坞庄园”，是1923年一家地产开发商搞的，跟电影毫无关系，直到几年后，好莱坞才成为电影圣地的标志。

1927年，好莱坞每年拍摄800部左右剧情长片，外加20000部左右短片，占全世界总量的80%。

当时电影是美国第4大产业，从业人员比福特与通用汽车公司加起来还多，为美国经济贡献约7.5亿美元，是体育业和赌博业加起来的4倍多，每个星期，美国的2万家电影院能卖出1亿张电影票，任何一天，都有约六分之一的美国人在看电影。

为了吸引更多观众入场，影院老板痴迷于修建更高大更豪华的电影院，当时有名的罗克西剧院可容纳6200名观众，配有118人的交响乐团，能为每一部电影提供音效伴奏，剧院地下室陈列有巨大冷气机，源源不断循环，饮水机提供冰水。

当时的《纽约客》刊登了一幅漫画，一个孩子站在罗克西剧院瞠目结舌地望着四周，充满敬畏地问他母亲——妈妈，上帝是住在这儿的吧？

禁酒

酒能乱性，也能乱美国。

1920年代的禁酒令被认为是美国历史上最离谱的社会实验，它一下子斩杀了美国第五大产业，将每年近20亿美元的受益从合法商人手里夺走，转而交给杀气腾腾的黑帮。

美国政府颁布禁酒令时，忽略了一件事，除了饮用，酒精还有其他用途，酒精是油漆稀释剂、防冻剂、洗涤剂、防腐液的关键组成部分，为了让这些东西继续得到使用，政府必须允许酒精继续生产，结果就是每年有2.3亿升酒精进入了私酒交易。

为了让工业酒精无法饮用，达到禁酒目的，美国政府想了一损招——往工业酒精中添加马钱子碱和汞，让饮用者致盲、致残甚至致死。

《美国饮食报告》称，仅1927年，就有11700人因喝私酒被政府毒死。

美国禁酒部门雇了1520名特工，令其监督全美1亿公民禁酒情况，相当于每1名特工负责盯守75000人。

可想而知，在如此大而无当的监督之下，美国私酒泛滥，仅曼哈顿的一个街区就有32个提供饮酒服务的地下酒吧，饮酒场所的数量比禁酒令生效前翻了一倍，达到32000家。

何苦来哉？

长达十年的美国禁酒闹剧背后，是一个獐头鼠目的小个子男人作祟，此人名叫韦恩·惠勒。

韦恩生于1869年，在俄亥俄州东部一座农场长大，有一天，有个喝醉酒的工人不小心用草叉刺伤了他的腿，自此以后，韦恩发誓要将酒精从美国人的生活中赶出去。

长大以后，韦恩当了律师，并迅速表现出玩弄政治的才华，他用尽浑身解数，将所有不肯支持禁酒令的政治人物赶下台，为此，他雇用私人侦探，专门刺探这些政客们见不得光的丑事，然后进行勒索。

韦恩的政见只有一条：喝酒是一切罪恶之源。

俄亥俄州的成熟政客迈伦因反对韦恩的禁酒号召，被后者曝光丑闻，在选举州长时无可挽回地失败了，而另一位平庸的政客沃伦·哈丁，却因支持禁酒号召获得超高人气，夺得州长之位，后来这个叫哈丁的政客一路扶摇直上，成为美国第29任总统。

美国各地的政客们纷纷望风站队，竖起禁酒大旗。

在韦恩的“禁酒主义”号召下，到1917年，美国实现了27个州完全禁酒。

这是如何办到的呢？难道仅仅只是通过挖政客的丑闻逼其就范？当然不是，韦恩得以将禁酒令推向全美，拜第一次世界大战所赐。

一战期间，德国U型潜艇发射鱼雷，击中了停泊在爱尔兰海岸的客轮卢西塔尼亚号，造成1200人丧生，其中有128名死者是美国人。

美国上下义愤填膺，燃起针对德国人的怒火。

路易斯安那州一名徳裔男子因说了美国的坏话，遭到十几名壮汉袭击，他们用美国国旗将徳裔男子捆绑起来，拖着游街，然后将其吊死。事后，陪审团判加害者无罪，理由是此乃“爱国谋杀”。

在美国的德国企业遭到抵制，很多人朝其窗户上扔砖头，许多徳裔美国人为安全起见，都改了名字。那些供应德国食物的餐厅，连夜给菜单上的菜品改名，比如，将德国腌菜改为“自由白菜”。

美国酿酒厂几乎都是徳裔美国人开的，韦恩等禁酒人士抓住这一点大肆宣传，将喝酒等同于叛国，韦恩高呼：我们要跟3个敌人对抗——德、奥，还有酒。

反德情绪的高涨为美国禁酒运动加足马力，一个州又一个州争先恐后般批准了宪法第十八修正案——禁止酒精的生产和消费。

1919年5月19日，美国国会颁布了终极禁酒令——《沃尔斯泰德法案》。

按照这个法案，酒精含量超过0.5%的饮料都被定为“醉人液体”，许多以前支持禁酒令的人以为啤酒和清淡的葡萄酒能不在被禁之列，到了这刻才后悔莫及。

禁酒令推出后，嗜好杯中物的美国人开始向医生行贿，让医生为自己开出威士忌的处方，到20年代末，医生们靠这项服务挣到了4000万美元。

某个历史事件背后往往存在着一个至为关键的人物，美国禁酒令的关键人物是韦恩，那么从美国繁荣昌盛的20年代到山崩地裂的大萧条之间最关键的人物是谁呢？

答案是——胡佛。

胡佛

胡佛6岁丧父，9岁丧母，他自己活到了90岁。

大学毕业后，胡佛四处投简历无果，最后去了加利福尼亚州内华达市一家矿厂做苦力，每天的工作就是装填矿石，一周干七天，每天干十小时，时薪20美分，按照当时标准，妥妥的底层。

在干苦力期间，胡佛突然开窍，玩命自学，加之其亲临矿厂的第一手经验，1897年，胡佛跳槽，成为英国莫林矿业公司的工程师。

在之后的十年，根据公司的指派，胡佛的脚步踏遍世界各地：缅甸、中国、印度、澳大利亚、埃及等，胡佛经历了中国的义和团运动，穿过婆罗洲的丛林，骑着骆驼横跨西澳大利亚的空寂沙漠，还在埃及金字塔脚下露营。

在一线干了十年，胡佛回到伦敦，成为公司的合伙人，娶妻生子，积攒财富，在40岁生日时，挣下400万美元家资。

一战爆发后，胡佛受邀前去疏散滞留欧洲的12万美国人，他极为高效地完成了任务，官方便请他前往比利时救济委员会负责救灾活动。

当时，比利时在战争中崩溃，农田尽毁，工厂倒闭，德国人抢走了他们的粮食，800万比利时人濒临饿死。

胡佛到比利时后，在长达两年半的时间里，每周都设法调拨价值180万美元的粮食，分给断炊的比利时人救命。

这在当时被认为是全球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救灾工作，胡佛令自己的名字蜚声国际，甚至有媒体称他为——自耶稣基督以来最伟大的人道主义者。

一战结束后，胡佛以美国救济署负责人的身份重返欧洲，在30多个国家监督救济工作，再次拯救了数百万人，使其免于饥饿。

1919年，胡佛结束了欧洲的工作，回到美国后，因名气太大，两大政党都对他大献殷勤，将胡佛当作潜在的总统候选人。

1921年3月，胡佛加入哈丁内阁，担任商务部部长，1923年哈丁突然去世，胡佛又在柯立芝手下担任同一职务。

柯立芝是当时著名的“4小时总统”，意思是每天只工作4小时，绝不加钟。胡佛正好相反，天生工作狂，加钟狂，柯立芝的无为而治，让胡佛得以将自己的触角伸到各个领域。

胡佛精力过剩，事事插手，亲力亲为，他插手的业务包括劳资纠纷、监管无线电、规定航空航线、监督国外贷款、缓解交通拥堵、橡胶定价、落实儿童卫生法规等等，为此，胡佛被白宫同僚称作——商务部长兼其他所有部门的副部长。

柯立芝乐得清闲，将胡佛称作“神奇小子”。

胡佛所谋者大，1927年夏天，密西西比河发洪水，淹毁良田无数，胡佛喜上眉梢，赶去救灾，毕竟是他的老本行，胡佛夸口道，自俺老胡接手后，死于洪水的人不会超过3个。多年后，真实数据曝出，死于这次洪水的人至少有150人。

密西西比河洪水爆发巩固了胡佛大善人的名声，许多人将他视作共和党的下一任总统候选人，胡佛也自信心爆棚，对朋友说——（总统大位）铁定跑不了。

福星

1923年8月2日，凭支持禁酒青云直上的美国总统沃伦·哈丁在旧金山去世，死因成谜，有说是心脏衰竭，有说是突发脑溢血，还有一个说法是——中毒。

哈丁总统不拘小节，《纽约时报》记者理查德曾偷偷跟朋友吐露，有一回，他亲眼看见哈丁在谈话时突然站起，旁若无人地往白宫壁炉里撒了一泡尿。

除了不拘小节，哈丁也不拘大节，他跟一个叫福布斯的人去夏威夷旅了个游，对此人印象不错，便指派他为退伍军人管理局负责人，谁料，这个福布斯是个大骗子，两年内在这个岗位上窃取了2亿美元。哈丁任命的其他部门的人，也是不靠谱居多，包括司法部、内务部、海军部等。

哈丁政府只存在了29个月，却因种种无能和渎职造成了20亿美元损失，这简直匪夷所思。

从逃过丑闻的角度看，哈丁死得其时，一直有传言说，哈丁的妻子为了保全他的名声而毒死了他。哈丁死后，其妻子立刻着手毁坏他所有的文件，还坚决不准尸检。

1923年8月，美国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总统挂了，不加钟的柯立芝成了总统。柯立芝最大的特点是无为，真的无为，每天工作4小时，下午睡2个小时，晚上睡11个小时。

在柯立芝的无为而治之下，华尔街的股票市值增长了2.5倍，1927年，《纽约时报》的记者写道，柯立芝激发了全美上下的坚定信心，只要有他在白宫，这个国家就会一切顺利。

归隐

20世纪20年代，借贷不仅为狂飙的股市提供了资金，同时也成为美国人生活中的支柱，换言之，在这个所谓的黄金十年，多数美国人靠借贷度日。

路易斯·海曼在《负债国度》一书中指出，美国的债务系统十分丝滑，人人都开心，先买后付款成了潮流，顾客通过金融公司购买真空吸尘器，只需在5个月里每月支付1.05美元的利息。与此类似，房子、汽车、家具、电器等商品都可以分期付款，分期付款让美国人的屋子里充满各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一些银行察觉到了危险，芝加哥、旧金山、明尼阿波利斯和费城4家储备银行拒绝发放贷款，他们认为市场价值本就这么高，继续鼓励贷款是疯狂的不理智行为，可所有参与其中的美国人正在兴头上，美联储强迫抗命不从的银行跟进。

整个美国都疯狂了。

超前消费和金融减息带来了灾难性后果，用经济学家利亚未特的话说就是——如同点燃森林火灾的火花。

股市从本就非理性的高度又翻了一倍，受股市会永远上涨的信念蛊惑，股票经纪人发放给投资者的贷款从10多亿美元涨到了颤颤悠悠的45亿美元。

大厦将倾。

1927年8月2日，柯立芝传唤30多名记者到拉皮德城高中，说有特别公告发布。记者们被带进一间教室，发现柯立芝坐在一张办公桌后，这一天是他继任总统的第4年。

柯立芝

记者听命排成一列，逐一走到桌前，柯立芝向他们出示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选择不参加1928年的总统竞选。

柯立芝问，所有人都看到了吗？

记者们说，看到了。接着询问柯立芝是否对这个公告做进一步的解释。

柯立芝回答，不。

柯立芝放弃竞选总统的消息传到胡佛耳朵里时，胡佛正在加利福尼亚的红木林度假，胡佛心脏狂跳，仰脖将一杯威士忌灌进胃里。

胡佛与柯立芝见面时，他问柯立芝自己是否应该参加竞选，角逐总统，柯立芝说，为什么不呢？

胡佛咧嘴一笑，真诚而热烈，却不知千古骂名即将滚滚而来。

多年后，柯立芝的女儿格蕾丝私下谈话被狗仔记者曝光，格蕾丝说，爸爸辞职那年，曾对一位熟人透露，大萧条就要来了。

END

本文作者：哲空空，蓝钻故事创始人

部分参考资料：

《艰难时代：亲历美国大萧条》，（美）斯特兹著，中信出版社

《繁荣与衰退》，（美）格林斯潘 著，中信出版社

《大萧条前夜的繁荣与疯狂》，（美）布莱森 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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