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春晓
本文转载自：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
硕士公费定向师范生，真的香吗？
近日，广东省陆丰市、雷州市等多个教育局公布了公费定向师范生未履约名单，引起网友关注。中国新闻周刊注意到，未履约人员多是硕士研究生，他们不仅要退还和缴纳10万元以上的费用，违约行为也将被记入人事档案和社会信用体系。此外，广东省还规定，各地在公开招聘教师时，不得违规招录这些违约人员。对于这些未能履约的硕士公费师范生，不少网友猜测，他们是在享受低分读取研究生的便利后有意违约。但多名已经就职的定向研究生表示，实际情况全非如此，目前考研竞争激烈，部分定向专业的分数并不会低很多。另外，定向生在毕业入职后也会面临诸多考验，少部分人会因定向地区离家太远、工资待遇、任教学校的教育管理模式不完善等因素放弃继续履约。汕尾市陆丰市教育局发布的《广东省公费定向培养粤东粤西粤北地区中小学教师（定向汕尾陆丰）违约人员名单》显示，共有5名公费定向师范生未能履约，均是华南师范大学2023届毕业生。中国新闻周刊检索发现，上述5人都是硕士研究生。
雷州公费定向培养对象违约情况通报 图/雷州市教育局此前9月，广东省雷州市也曾发布公费定向培养对象违约情况的通报，名单上4人也均是硕士研究生。其中，2人于2023年毕业后因个人原因未履约；另2人于2022年毕业在雷州市服务满1年后因个人原因不再继续履约。河源紫金县也同样公布了2名广东技术师范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未能履约的通报。据了解，为解决广东基础教育优质师资配置不均衡的问题，2018年起，广东实施粤东粤西粤北地区中小学教师公费定向培养计划，为农村幼儿园、特殊教育学校和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培养高水平紧缺学科教师，为高中阶段培养研究生学历层次教师。由此，广东省成为全国首个开展公费定向培养教育硕士研究生的省份。2020年，广东省教育厅等4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公费定向培养粤东粤西粤北地区中小学教师的实施办法》。其中明确，公费定向培养对象自愿与培养院校、培养计划来源地县级政府签订三方公费定向培养协议书，承诺在校学习不转学、不转专业，且保证毕业后服从计划来源地安排，到定向范围学校（含村小、教学点）任教不少于6年。在规定服务期内，不得报考脱产研究生，不得以升学、调动为由不履行限期服务约定。同时，公费定向培养经费由省级财政统筹安排。其中，硕士研究生学历层次按照每生每年3万元的标准安排给各培养院校。而公费定向生在基本修业年限内免缴培养院校学费、住宿费等费用，并按照一年10个月、每月800元的标准领取生活费补助。《实施办法》还要求，对服务期内未能履行协议规定的，各地负责按照规定追缴公费定向培养对象退还所享受的培养经费，并按照培养经费总额的30%收缴其违约金，超过1个月缴纳时限的须每天按照应缴费用1‰的比例加收其逾期付款违约金。同时，将其违约行为记入人事档案和社会信用体系，并予以公布。上述要求也成为广东省部分县区公布违约人员的依据。陆丰及雷州市教育局工作人员均表示，对于违约人员的具体数量以官方通报为准，违约处理办法则按照先前签订的协议执行。广东省教育厅工作人员则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通报违约人员名单，也是为了加强对公费定向生的履约管理。多名硕士公费定向师范生表示，若毕业后即违约，按照协议计算，需退还和缴纳的费用在10万元以上，还有同学后只能去民办学校教书，“听说不能再考编、考公了。”此外，《广东省教育厅关于做好2022年公费定向培养毕业生就业安排和履约管理的通知》中还规定：各地在公开招聘教师时，不得违规招录已签订广东省公费定向培养粤东粤西粤北地区中小学教师协议书且尚未完成所约定服务年限的高校毕业生。也就是说，这一要求也限制了违约人员的未来就业范围。中国新闻周刊发现，相比而言，广东省对公费师范生的违约责任执行较为严格。例如，福建省莆田市教育局公布的公费师范生违约处理决定书中，仅提及违约人员需要缴纳的费用。宁德市教育局也作出同样的通报，并规定若拒不缴纳违约金，才会将违约情况记入个人诚信档案。山东省多名本科层次公费师范生则透露，若在毕业时解约，一般只需按时退还费用、缴纳违约金即可，违约单会放到档案里，“但（对考研考公等）没什么影响，很多人违约后还会继续考研，或者定点地方允许读研后再回去工作，只需要签补充协议就好。”自广东省开始公费定向培养教育硕士研究生以来，这一政策便受到考生的持续关注。根据过往公布信息，2020年至今，该省每年的公费定向研究生招生名额多在400人左右，目前的培养学校包括华南师范大学、广州大学、广东技术师范大学、肇庆学院。在考研、考公、考编热持续高涨的背景下，不少人对这一政策称好，“读完研究生就可以当老师，包分配，还是有编制的”。而广东省多个地方教育局公布了违约人员名单后，不少网友也表示不解，“定向研究生不是高考报考，已经20多岁，不可能不懂自己要什么，应该是想占低分读研究生的便宜。”然而，华南师范大学的冯样洁等人对2019-2021年的全日制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的招生和履约情况进行了调研分析，结果显示，考生报对此考意愿不强，调剂考生占比较大，即第一志愿考生放弃录取为公费师范生后，空出的录取名额由候补考生及其他院校的调剂考生获得，三年来通过调剂录取的考生逐年增多。考生接受录取资格的原因，包括定向就业地为考生生源地，公费师范生无需通过激烈的考试，毕业即有编制，可以回到家乡从教。而放弃者则因为服务期限太长，服务地域较为偏远，就业后工资待遇不理想，就业方向与考生自我定位不符等。华南师范大学多名定向研究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其报考研究生时，就要选择定向与非定向的方向。两者的初试内容没有区别，但复试线有所不同，定向生只要超过国家线就可以进入复试，另外，如果非定向考生未能进入复试，也可以接受定向方向的复试。“我们专业定向生的分数要比非定生低40分左右”，研二学生李佳（化名）说，由于分数线不同，一部分考生在报考时急于求成，没有考虑清楚未来职业发展方向，后期便出现了违约情况。不过，并非所有定向生都能以相对较低的分数考入学校。据李佳了解，也有部分定向专业在报考环节的竞争就非常激烈，因而录取分数与非定向方向相差不多。已在汕尾市某县就职的罗兰（化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几年前他在报考华南师范大学研究生时，报名系统还没有“定向”这一选择，复试未能通过后，他才了解到可以调至同专业的定向名额。在查看了定向师范生的履约要求后，罗兰曾一度纠结，但考虑到二战和就业的压力，最终他选择了调剂。“这是个不得已的选择，但我们和非定向同学的分数差了只有几分，毕竟都是进了复试环节的。”“现在考研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定向专业也同样吃香，所以分数也并不低”，罗兰补充。2021年6月，广东省第一批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毕业并进入工作岗位。广东省教育研究院在有关论文中公布的数据显示，2021届公费定向培养教育硕士研究生里，234 名毕业生中履约任教的有141人，占 60.26%，违约或因身体原因不适合从教解约者占不低的比例。“就业后违约率较高，尤其是名校和在偏远市县就业的毕业生”，冯样洁等人对30名被违约通报的硕士毕业生分析发现，有28人来自华南师范大学。论文称，由于该校是211师范名校，毕业生就业情况普遍较好，许多普通教育硕士可以在珠三角地区寻得高薪岗位，使得同校毕业在粤东西北地区就业的公费定向师范生产生巨大的心理落差，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该校公费师范生就业后的高违约率。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罗兰和同学按照要求前往定点区县工作。他发现，不同地区的定向生面临不同的境况，在陆丰市，有同学被分配到排名靠前的高中，但有一部分人去了离县城40公里外的职高，由于学生素质和基础不同于普通高中生，老师在开展教学工作时存在一定难度，“普通高中的学生想要上大学，但职高的小孩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学校都是睡觉玩手机，很难提高他们的学习动力。”李佳认识的校友也被分到了河源某乡镇的高中工作，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此外，学校虽然提供了住宿，“但住宿条件很差，十几个人一个宿舍，都没有热水器。”“作为研究生毕业的老师，这些情况其实很容易让人灰心”，罗兰说，实际上，大部分定向研究生都是冲着毕业就有编制去报考的，对于违约的同学来说，“要么学校太差了，要么地方政策不友好，要么个人发展另有安排了。”罗兰透露，尽管自己没有违约的打算，但未来一旦工作满6年后，他会另做打算，“要么离家近，要不去更好的地方，至少生活质量会有提升。”中国新闻周刊注意到，广州大学一篇关于公费定向师范生履约从教意愿研究的调查论文也提到，公费定向培养对象就职一段时间后违约的原因，除了其在入职后人际关系无法适应，还包括任教学校教育观念相对落后，学校管理模式不完善加重教师工作负担，极大地降低定向培养教师履约从教意愿。另外，在薪资待遇上，定向生与普通的师范学生并无差别，但研究生学历的月薪会略高于本科生。此外，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部分地区还有一定的人才补助，例如，雷州市教育局工作人员介绍称，人才补助要看每年政府出台的政策，“听说去年有2万元，但不清楚最后批复情况。”多个县级教育局还提到，在定向学校工作的6年里，允许在区县内有一定的流动。至于住宿、经济补助等其他福利，政府部门暂未出台具体的政策，仅仅根据各个学校的具体情况而定，“比如农村学校有宿舍，城里的学校没有（宿舍），所以只能自己解决。”而广东省教育厅工作人员则表示，一般来说，地方教育部门还会优待研究生，“除了物质方面的待遇，比如在培养下一步发展等各方面还是会着重考虑。如果因为定向而被差别化对待，可以通过正常的渠道反映。”在广东多地公布公费定向培养对象违约名单后，部分培养学校的教师及工作人员也下发通知，劝导定向生毕业后及时履约，同时也提醒考生慎重选择。多名定向师范生表示，与其他省份相比，广东省对于公费定向生违约责任的规定和落实较为严格，但他们表示可以接受这些规定，“毕竟培养一名老师，尤其是研究生学历的老师，还是需要投入大量成本和资源的。”还有网友认为，定向生享受了低分报考、减免学费等优待，毕业却未能履约，是浪费了指标，应当进一步加强处罚力度。但多名教育专家表示，不能单靠通过提高违约成本来减少违约、阻止违约。应当通过加强对公费定向师范生的生涯规划教育，以及改善乡村学校的工作环境、工作条件，来巩固公费定向学生的专业选择与职业选择。冯样洁等人也在论文中指出，除惩罚措施外，更重要的是让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在基层“教得好、有发展”。 为让更多的优秀公费定向教育硕士安心扎根粤东西北地区，有必要进一步完善教师队伍稳定与发展配套机制。例如，建议各个定向学校建立“校领导对师范生负责制”，一名校领导对接一名师范生，在师范生入职的第一年适应期内，校领导定期对师范生进行跟踪回访，及时了解其心理变化，疏导其消极情绪，解决其工作困难。同时，定期开展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职后培训，帮助公费师范生实现专业和教学的快速成长。此外，还需完善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职称评聘条件和程序办法，加大师德素养、基层任教年限和教育教学实绩在评聘职称中的权重。完善公费师范生荣誉制度，鼓励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在基层长期从教，同时在评选表彰先进个人方面向公费师范生倾斜等。广东省教育研究院还提到，应进一步增强院校培养能力与层次和地方实际需求的适切性，创新公费定向培养的招考方式，逐步健全培养院校与地方政府、中小学／幼儿园“三位一体”协同培养新模式，同时，还要强化师范生乡土情怀，提升教师职业认同度，改善公费定向培养毕业生的履约情况。
参考资料：
1.《广东省硕士层次公费师范生政策实施调研及建议》，来源：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22.4
2.《省域公费定向师范生培养政策研究——以广东省为例》，来源：南宁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9
作者：王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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