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加泰罗尼亚

2023年9月11日，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多地爆发大游行。示威者高喊独立口号，要求脱离西班牙，并特赦2017年加泰独立分子领袖。民间组织表示，这次示威游行可能超过80万人参加，这让加泰罗尼亚这个被人遗忘的地区，再次引起了广泛关注。让我们回顾历史，深入了解西班牙王国和加泰罗尼亚的 “孽缘”。

加泰罗尼亚位于西班牙东北部，呈倒三角形。它气候宜人，又有天然良港，是罗马帝国在伊比利亚半岛占有的第一个地区。罗马人为这片土地带去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灌溉农业，使得加泰罗尼亚的农业和商业欣欣向荣。

公元475年西哥特人取而代之，以托洛萨为中心建立王国最终成为伊比利亚的主宰。其统治持续到八世纪初。随着阿拉伯帝国的扩张，西哥特王国于712年解体，基督教势力退守北部山区，建立了阿斯图里亚斯王国，并寻求法兰克人的帮助。

732年，法兰克于图尔战役击败摩尔人，双方从此相持三百年。为防止穆斯林的扩张，在比利牛斯山下建立了法兰克与摩尔人的缓冲带，名为西班牙边区。

随后，它又吞并了赫罗纳、乌尔杰等地，使北加泰罗尼亚和图卢兹连为一体。801年，查理曼之子从摩尔人手中夺取了巴塞罗那，至此之后，加泰罗尼亚地区以巴塞罗那伯爵领的身份活跃在半岛的政治局势中。但其名义上依旧是法王的封臣。

直到十世纪初，加泰罗尼亚地区终于摆脱法兰克和穆斯林的统治，成为了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一个独立王国——加泰罗尼亚王国。

为了彻底将伊斯兰教赶出半岛，伊比利亚各国不断合并。1134 年，阿拉贡国王将女儿嫁给了巴塞罗那伯爵, 三年后让位给女婿, 从此开始了阿拉贡的巴塞罗那王朝, 但同时也使加泰罗尼亚不再成为独立单元。此时的阿拉贡王国无疑是西地中海的霸主，甚至影响到南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地区。

“地中海的鱼儿不插上阿拉贡的标签, 都不敢浮出水面”。加泰罗尼亚与有荣焉，她凭借优越港口和便利的内河水运，安居半岛一隅，发展对外贸易和种植业。在那时，富甲一方的巴萨罗那，无疑是商业和贸易的圣地。

与穆斯林异教徒的战斗持续了近800年，史称“再征服运动”。到了1444年，经过漫长的吞并和征服，伊比利亚半岛三足鼎立：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和葡萄牙。卡斯蒂利亚王国是阿斯图里亚斯王国的直接继承者，逐渐收复了今天的西班牙中部地区（马德里、托莱多一带）。

11世纪末卡斯蒂利亚收复了葡萄牙北部一隅，阿方索六世封给女婿亨利名为葡萄牙伯爵。1139年，经过一系列战争，葡萄牙从卡斯蒂利亚中独立，并在1249年收复了阿尔加维地区，现代葡萄牙的疆域基本确定。阿拉贡本是小王国，在取得加泰罗尼亚王国后实力大增，疆域不断扩展，甚至一度与那不勒斯建立了联合统治。

1469年，卡斯蒂利亚公主伊莎贝拉与阿拉贡王子斐迪南成婚。她五年后即位，而斐迪南在十年后登基，并称“天主教双王”。两国趋于统一，日后的海上霸主──西班牙的雏形开始形成。

1492年，穆斯林势力被彻底扫出半岛，“再征服运动”宣告结束，阿拉贡和卡斯蒂利亚也建立起了共主联邦。后者占据3/5的土地，在大航海时代的殖民扩张后，获得除巴西以外几乎整个美洲的生存空间，拥有数量惊人的白银和黄金，建立了庞大的大西洋贸易网络，强大的军队以及强势的中央政府。而前者仅是地中海贸易体系的一环，根本比不上实力如此强大的卡斯蒂利亚。16世纪中叶，统一的西班牙帝国最终建立，而王权理所当然归属于卡斯蒂利亚的马德里宫廷。

加泰罗尼亚虽不再独立，但国家的统一也带来了百年的和平。加泰罗尼亚保留了阿拉贡时期的诸多特权，譬如地中海贸易的部分垄断权和使用加泰语的权利。面向地中海的他们，依旧凭借自身的优势区位发展着商业。当然，联合也就意味着自由不再完整，加泰罗尼亚必然受到中央王权的约束，加泰人的利益也不再属于他们自己。

在1640年，顽固充当天主教卫道士的西班牙穷兵黩武，深陷三十年战争的泥沼，马德里当局决定将战争总部迁移至靠近法兰西的加泰罗尼亚，并在当地扩大征兵和赋税。帝国的横征暴敛与军队在当地的暴行，使得当地人民对马德里宫廷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在加泰罗尼亚乡间，忍无可忍的当地农民则开始自发袭击卡斯蒂利亚军团士兵。当地贵族拿出自己的私人武器，分发给被禁止拥有武器的平民。4月27日，加泰罗尼亚大起义正式开始！这对战争中的帝国无疑是意想不到的背刺，自此以后，尽管叛乱被平息，但加泰罗尼亚人的民族意识已经觉醒。

1700 年发生了“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 ,西班牙改朝换代, 哈布斯堡让位给波旁。加泰罗尼亚站到了失败方，在 《乌德勒支条约》中遭到清算，事实上取消了加泰罗尼亚人的特权。于是, 加泰罗尼亚再度起义, 却遭到了新国王的镇压。

1715年，腓力五世签署《新权利法案》，终结了组成西班牙帝国的各王国的历史权力，将其统一在卡斯蒂利亚的法令之下。加泰罗尼亚的自治权被大幅削弱， “百人理事会” 、“大议员团” 等均遭取缔。随后，当局更是宣布完全废止加泰罗尼亚的宪法和自治，开始了对加泰的严格控制。

西班牙第二共和国期间，中央政府答应说服国会通过《自治宪章》，赋予加泰罗尼亚无与伦比的高度自治权，包括立法权，并恢复了“加泰罗尼亚自治政府”的名号。

加泰人民的自由和自治初见曙光，但是好景不长，西班牙内战后，坚定维护共和制度的加泰罗尼亚遭到了佛朗哥的疯狂清算。上万名共和派遭到屠杀，加泰语被立法禁止。佛朗哥在广播节目和书刊中丑化加泰人，贬低加泰文化，并向加泰输入移民，破坏其民族血统。加泰罗尼亚对西班牙中央的信任就此崩塌，二者间的裂缝难以缝合，加泰人的历史积怨成为了独立运动中必不可少的因素。

1975年佛朗哥死后，加泰的独立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新上台的民主政府为团结全国，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民主化改革，取消了中央对地方的强控制，将全国划分为17个自治区（这也使西班牙成为全球唯一一个全部由自治区组成的国家）。

加泰罗尼亚恢复了自治地位，拥有了相当的行政权和立法权，甚至外交权。加泰人随后就通过立法恢复了加泰语的地位，并以自治政府的名义发展对外贸易和外交活动，在多个欧盟国家设立了代办处。除去国防和财政权，加泰的地位已经相当于国中之国了。

那么拥有了如此地位的加泰罗尼亚，为何总对“独立梦”念念不忘？笔者认为，在上世纪末，加泰乘着西班牙经济高速发展期，迅速发展外向型经济，并凭借自古以来的商业智慧和独特区位优势，实现了经济腾飞。有福同享，加泰当然选择“和气生财”。

但是本世纪初以来，西班牙国内经济下滑严重，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加泰凭借全国6%的土地和16%的人口，贡献了全国20%的税收和五分之一的出口贸易额，付出和收入的反差加强了当地的独立情绪。人民普遍认为中央政府带走本地相当一部分财富，而独立可以制定更为宽松的税收政策，也更有利于解决地方政府的债务危机，从而带领加泰走出经济困境。

而历史上加泰罗尼亚和西班牙格格不入，进一步激化了当地的分离主义。2017年，加泰罗尼亚议会通过了被中央视作违宪的独立公投，并在10月宣布脱离西班牙独立。这无疑是西班牙民主化以来面临的最大分裂危机，标志着加泰独立运动来到了高潮。

西班牙中央政府迅速作出反应，派出大量国家警察镇压，召开内阁紧急会议并宣布：解散加泰罗尼亚自治区议会、自治区政府并罢免其领导人。随后西班牙政府发布公告，正式接管加泰罗尼亚地区，这场“独立”闹剧就此结束。

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最富庶和最高度工业化的地区，但脱离了西班牙，真的能再度经济腾飞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其货物运输和转运，依赖于西班牙的内河系统。

加泰发达的对外贸易也仰仗于欧元区零关税的优势。作为欧元区的一员，独立后的加泰也面临着“无钱可用”的尴尬，独立印刷货币也困难重重。而若想再度加入欧盟，其困难恐怕更甚，且不说前宗主国西班牙的态度，欧盟此前就明确表示不会承认加泰的独立，马克龙更是公开支持西班牙政府。

更重要的是，脱离了西班牙市场，加泰引以为傲的对外贸易也将不复存在。最后，加泰并未掌握军事力量，中央政府随时可武力镇压，将任何分裂企图扼杀在摇篮之中。

加泰罗尼亚，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地区，拥有独特的语言和文化，骨子里镌刻着对自由的向往和追求。西班牙与加泰罗尼亚的恩怨还在继续，两者该如何面向未来？加泰罗尼亚又是否能留住属于她的繁荣？历史不会忘记它，它更不值得被人们遗忘。加泰罗尼亚，正如那首诗所说：

“而这首荒唐的诗脱轨了，

          我想它说的是距离。”
——杰玛•戈尔加*《长途旅行》

*杰玛•戈尔加 1968年生于巴塞罗那，加泰罗尼亚当代女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