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tuzhuxi(ID:chairmanrabbit)
先上结论:
以色列为了反击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的攻击,大举进攻加沙地带。在这次冲突中,美国拜登政府无条件站队支持以色列。而伴随以色列在加沙造成越来越大的人道主义危机,使得美国在国际国内都陷入被动。其中值得关注的一条就是美国国内政治环境——因为明年将迎来新一任美国政府大选。人们普遍认为,这次大选将在拜登与特朗普之间发生,并将决定美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未来。如果拜登在未来几周内不能调整对以色列的政策,或者不能引导以色列调整对加沙/巴勒斯坦的政策,则有可能因为在摇摆州丢掉穆斯林及左倾独立选民的投票,使拜登一举丢掉2024年的大选。上台的特朗普及MAGA共和党,也将成为以哈战争的最大受益者。
下面进入正文。
2023年的以色列-哈马斯战争已经爆发近四周。现状情况是,以色列军队采用近乎无差别的方式对加沙地带的各种设施进行攻击,导致一百多万人流离失所,近万人死亡。(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造成以方1,400人死亡。短短几周,以色列就在加沙杀死了近万人,将以巴的死亡比率变成了1:7。这个比率还将迅速扩大下去。 )
加沙总人口约230万;1万人死亡,大约是二百分之一,人口在一个月内被以色列消灭了0.4%。恐怕每一个人都有许多认识的亲友死亡。
目前,以色列举国上下同仇敌忾。三分之二的国民支持部队进攻加沙,希望利用这次机会彻底捣毁哈马斯。这使得内塔尼亚胡政府掌握巨大的国民支持,同时也面临来自国内的很大压力。以色列国民本来就对内塔尼亚胡政府没有保护好国民有怨言,如果这次对哈马斯之战再打不好,内塔尼亚胡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在冲突结束后下台。
但以色列政府以这样的方式展开对哈马斯的斗争,却让以色列的最大盟友——大洋彼岸的美国——越来越坐不住了。拜登是老政客,能清楚地看见火正在烧向美国——并不是真的把美国拖入中东战争,而是让拜登白宫骑虎难下,最后丢掉大选。
本质原因是:民主党基本盘对于支持以色列这样的极右翼政府是极为“不适”的。
奥巴马在临卸任总统前,做了一件“良心事”事情:2016年12月23日,他的美国政府在联合国安理会《2334号决议》里投了弃权票,使得谴责以色列非法定居的决议得以通过。相比较今天美国对以色列近乎无条件的支持,我们可以看到奥巴马卸任前这个举动是多么的超乎寻常,脱离美国对以色列政策的一贯“画风”。
实际上,这说明了民主党基本盘对以色列内塔尼亚胡右翼政府的真实态度,以及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特朗普上台后,全力升级加码对内塔尼亚胡的支持。这也使得内塔尼亚胡可以完全无视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继续对巴勒斯坦推行极右翼政策。需知,这些政策是得到大部分以色列国民的谅解与支持的。
由于内塔尼亚胡的极右翼政策,以其与美国共和党右翼政客的密切关系,都让民主党人很不喜欢他,希望在政治上和他保持距离。
今年内塔尼亚胡政府在以色列国内推动的司法改革,更让民主党“不适”——因为内塔尼亚胡所做的,与过去几年(特别是2021年的国会冲击案)特朗普和共和党在美国所做的如出一辙。“保护美国的民主体制”将是2024年拜登的竞选主题。民主党基本盘及左翼/自由派知识分子知道,内塔尼亚胡是全球民粹右翼运动的一部分,在将美/西式民主体制转向所谓的 “非自由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
特朗普卸任后,美国内外交困,拜登在国际舞台的选择不多,只能大体延续特朗普的政策,例如:
——延续对中国的贸易战;
——延续对伊朗的制裁,无力重启伊朗核协议;
——延续特朗普时期的以色列政策,拓展《亚伯拉罕协议》。
他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修复与美国传统盟友的关系,更加注意维护国际体系与多边主义。
与特朗普/MAGA共和党不同,拜登是老派华盛顿政客,认为俄罗斯也是美国的重大安全威胁。在俄乌问题上,拜登选择积极支持乌克兰,并希望利用俄乌冲突增强与美国传统盟友的联系,增加在国际社会上的影响力与话语权。
以色列—哈马斯战争完全在拜登的计划之外。应该说,中东的这个战线是在拜登政府非常“不舒服”、“不情愿”的情况下展开的,拜登好像突然被硬推着走上一个钢丝表演节目。拜登该如何把握边界?如何取态?如何维系美国的盟友?如何让自己最终从美国国内政治获益,是不清晰的——因为一切都取决于以色列的行动。而主导以色列行动的主动权其实并不在美国,而在以色列国内。
作为老派华盛顿政客,拜登对以色列也是有先天的同情和倾向性的,更不会轻易打破对以色列的支持框架——正如他不会突然将俄罗斯从美国的地缘政治威胁中剔除一样。所以,拜登政府选择的政策:延续美国支持以色列的大框架,然后边走边看:看以色列下一步的行动,看国际社会的反应,看美国盟友的反应,看美国国内舆情的反应,以及看民主党基本盘的反应,基于此,再考虑动态调整政策。
但问题是,拜登对以色列的站队是无条件的,倾向性过强,目前的立场依旧停留在:
——只谴责哈马斯10月7日的恐怖袭击,意在为以色列还击提供合法性,闭口不谈以色列在加沙伤害平民的行为;
——反复强调、突出以色列“有权自卫”;
——不给以色列设“红线”,例如必须设立人道主义走廊,或者不能袭击平民设施等;
——不仅不要求以色列无条件停火,还否决了10月18日联合国安理会要求以色列以人道主义原因停火的决议;
——永远站在以色列一边,为以色列洗白、辩护,例如拜登质疑哈马斯/巴勒斯坦方提供的死伤数字;在空袭医院事件上,拜登亲自出面,第一时间站队以色列;白宫发言人说战争死亡是在所难免的,等等。
随着加沙方面平民死伤数字不断提高,人道主义危机不断加剧,以色列政府做出越来越多令人发指的行为,一切都开始反噬白宫。
国际上,美国政府对以色列的无条件支持严重偏离了国际社会和舆论的导向,伤害美国的国家形象,并将阿拉伯国家、伊斯兰世界、俄国、拉美、中国等国家推向一体。从美国欧洲盟友看,他们也难以认同美国的立场,觉得在道义上不公,向民众也难以交代,需要和美国保持距离。最终,白宫对以色列的无条件支持,可能使拜登过去三年的外交努力付之东流。
但对于拜登来说,更重要的是对美国国内政治的影响:这次,美国从朝野到坊间,无论左右,不分党派,都可以看到拜登政府对以色列/中东局势是缺乏把握能力、驾驭能力、导向能力和影响能力的,属于“跟着走”的被动状态。而这些都是外交无能的体现。共和党和民主党众的区别只在于,共和党从右侧批评拜登,民主党从左侧批评拜登。
而以色列-哈马斯战争进一步发展,有可能会伤及拜登2024年总统大选。
具体有两个因素,均来自民主党内部。
第一个因素:穆斯林选民。
在大多数西方国家,穆斯林在选举时都会支持左翼政党,原因在于:a)左翼政治对移民更加宽容;2)左翼政治更能接受文化多元主义,愿意包容伊斯兰文化;3)左翼政治反对种族主义、民族中心主义、反对歧视穆斯林(anti-Islamophobia);4)左翼政治在巴以问题上往往同情巴勒斯坦,批评以色列政府及犹太复国主义;5)社会主义在伊斯兰文化里很有市场,与左翼政治经济政策契合。我们可以看到,这次最早对以色列召回大使或断交的都是左翼政府执政的拉美国家(玻利维亚、智利、哥伦比亚)
美国的情况一样:穆斯林在选举时通常投票支持民主党(具体而言,只有约一成支持共和党,约半数支持民主党,剩余的为中间/独立选民)。
穆斯林选民极其不喜欢特朗普/MAGA,因为特朗普/MAGA渲染、炒作和利用反穆斯林情绪、暗地里推行白人至上主义及白人的本土主义,在巴以问题上一边倒地支持内塔尼亚胡的极右翼政府。特朗普治下,对穆斯林的偏见和歧视飙升,令穆斯林非常没有安全感。
2020年总统大选,有110万穆斯林选民参加投票,其中约64%投票支持拜登,仅35%支持特朗普。
而拜登之所以能赢得2020年大选,在于少数几个摇摆州。其中关键一个州——密歇根——有约20万穆斯林选民。2020年大选时,有14.6万穆斯林出来投票,大多投给了拜登。最终拜登以15.5万票的微弱优势赢得了密歇根州。没有穆斯林选民的支持,拜登很可能败给特朗普。
在以色列-哈马斯战争中,拜登高调支持以色列,大概盘算:反正穆斯林也不可能投给特朗普/共和党,不如利用这个事件收割一些美国中间派选民,甚至挖一些共和党选民的墙角。
可能也没想到以色列会以如此暴力的方式解决加沙问题。
对于穆斯林选民而言,这相当于对他们的背叛。密歇根州的民主党众议员Rashida Tlaib是美国国会里唯一的巴勒斯坦裔人。目前,她是华盛顿对以色列及拜登对以政策抨击最强烈者。日前,她在X上发布了一个视频,称大多数美国人在这个问题上是不支持总统的,并指控拜登在帮助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进行种族灭绝”。Tlaib称,如果拜登不让以色列停火,就将影响他在2024年的大选。
美国大选基本就是靠个别摇摆州决定的。密歇根有大量的阿拉伯/穆斯林选民,确实有机会影响大选的结果——诚然,他们不会投票支持特朗普/共和党,但只要他们拒绝出来投票,拜登就有可能落选。
第二个因素:民主党阵营内部分化
本轮巴以冲突一开始,笔者就提到,民主党内部对是否应该支持以色列,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以色列,是有分歧的,因为有很多民主党人是同情巴勒斯坦的。
拜登如果无法在巴以问题上“摆正”位置,很有可能会丢掉穆斯林选民及部分左倾的中间派选民:这部分选民就是觉得拜登实在太恶心了,干脆不出来投票。如此,受益的当然是特朗普。
但不仅如此,民主党阵营可能还进一步分化,会有政客以独立/第三方党人的身份出来参选。就这个问题,可参考作者更早的文章:《美国大选观察(下)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或让Trump当选》
根据No Labels提出的计划,如果他们到了明年四月左右,发现拜登无法稳胜特朗普的话,就考虑派出候选人参选。之前这个计划让民主党阵营十分崩溃,因为任何的选票分仓都只会导向一个结果,进一步减小拜登的获选概率,最终让特朗普当选。但有了新一轮以色列-哈马斯战争之后,民主党内部陷入巨大分歧,No Labels的这个提议似乎又有道理了——因为他们认为拜登已经不能再代表民主党众的价值观。
现在是拜登的关键时刻。在未来一段时间(大概一两周内),拜登要么调整对以色列的政策,与以色列切割,要么逼以色列调整对哈马斯/加沙的政策,使以色列停火。如果事态按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任由以色列处置加沙,则拜登受到的国内政治伤害可能是不可逆的,并进而危及他2024年的大选。
无论如何,巴以冲突这件事都让拜登深陷泥潭,进入左右两边都不讨好的艰难境地,而特朗普是一副“躺赢”的姿态。
以色列依然是其中的关键。
第一,高压打击加沙、一举歼灭哈马斯,不仅仅是内塔尼亚胡极右翼政府的立场,也是以色列的国民共识,也是以色列战时内阁(其中包含了反对党领袖Benny Gantz)的共识。以色列现在一心想自己解决问题,所以,不仅不在乎联合国,甚至不在乎白宫:布林肯刚刚建议以方为了配合人道主义援助,稍缓一下军事行动,也被内塔尼亚胡明确拒绝。所以,以色列政府的行动是以色列国内政治驱动的,美国难以干预。美国要遏制以色列,靠口头游说甚至中断援助都不足够了,可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对以色列进行制裁。但美国对以色列不可能一下由最重要的盟友180度转向为制裁。这个政策选择是不存在的。正因为如此,美国很难驾驭以色列。
第二,内塔尼亚胡个人方面,他不可能认为民主党是他的真正朋友,而希望特朗普能够上台。所以,以色列政策越激进,拜登越难受,特朗普上台的概率越大。这可能是内塔尼亚胡和特朗普的一种默契。
第三,从地缘政治策略讲,以色列其实不怕激化矛盾,不怕“一条道走到黑”,不怕黎巴嫩、伊朗卷入,使得战争升级、区域化。以色列人潜意识里博弈的可能就是让更多的国家卷入——而且特别是伊朗——因为只要伊朗卷入,美国的政策选择就更少了,只能和以色列绑定在一起反对伊朗。
这些推演并不难。现在的各方打的其实已经是明牌。
以色列现在的策略是“不变应万变”,只要坚持暴打加沙,就可以达到操控美国的效果。
一个小国如何操纵一个大国?自然界里也有可比的,例如一种叫偏侧蛇虫草(Ophiocordyceps unilateralis)的拟寄真菌,俗称“丧尸真菌”。它在感染蚂蚁后,可以控制蚂蚁的肌肉,利用蚂蚁的身体,帮助真菌找到更加适合的生长环境。
结语:未来一年,是百年不遇之大变局里特别关键的一年。在俄乌战争和以哈战争之外,明年一个台湾地方选举,一个美国大选。如果赖清德和特朗普两个政客“合流”的话,将会给未来许多事情带来不确定性,但反过来说,又会带来更多的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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