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天取经不只师徒四人，还有一批“隐藏队员”？

提起《西游记》的取经团队，大家想到的肯定是唐僧、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和尚。但仔细想想，西天取经事关重大，只靠三个有“前科”的徒弟来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灵魂人物唐僧，是不是有点冒险？

观音菩萨也有这个顾虑，所以不仅从自家抽调了一些人手，还从玉帝那里借了一些帮手，组成了一个保镖小队作为取经团队的“隐藏队员”。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唐僧师徒四人取完经后，飞行在空中。来源/电视剧《西游记》截图

这些“保镖”的出场是在第十五回：“孙大圣莫恼，唐御弟休哭。我等是观音菩萨差来的一路神祇，特来暗中保取经者。”那长老闻言，慌忙礼拜。行者道：“你等是哪几个？可报名来，我好点卯。”众神道：“我等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各各轮流值日听候。”

那么，这些“隐藏队员”究竟是些什么角色？取经路上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六丁六甲，是道教传说中的一种护法神将，为六丁神和六甲神的合称。光听这个名字大家可能比较陌生，但如今女子怀孕被称为“身怀六甲”的说法，则来源于此。

有关“六甲”一词的最早文献源于战国时期天文学家楚人甘德关于“六甲六星”的天文观测记录，甘氏曰：“六甲六星，在华盖杠傍。”即战国时期天文学家楚人甘德将观测到的华盖杠旁的六颗星取名为六甲。

“六甲”由“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组成，即甲子神王文卿、甲戌神展子江、甲申神扈文长、甲午神卫玉卿、甲辰神孟非卿、甲寅神明文章。六丁神则包括：丁卯之神字文伯、丁丑神字文孙、丁亥神字文公、丁酉神宇文通、丁未神字文卿、丁巳神字巨卿。“凡斗争、出入、行来，六丁之神常呼其名。”在出行或作战的时候人们常念六丁神的名字，就能得到庇佑，战无不胜。“六丁” 在道教相关史料中的记载为“六甲之阴”，也就是说六丁为阴神，女又为阴，所以“六丁”又叫阴神玉女。那么与之相对应，“六甲”就是阳神玉男。

六丁六甲神像。来源/宋立达，杜玉春：《映像鬼神：图说中国传统神秘文化[》（金城出版社，2007）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法，即“六丁六甲”最初是真武大帝的部将。后常为天帝役使，能“行风雷，制鬼神”。另有说法，“丁甲”之名源于天干地支，“六丁六甲”神位虽小，但在道教中非常重要，经常被道士用符箓所役使。甚至《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也会驱使六丁六甲之神。而与我们生活最接近的莫过于“六甲”所代表的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六个甲日，阳气鼎盛，最有利于生育，由此引申将女子怀孕称为“身怀六甲”。

与“六丁六甲”源于本土道教不同，“揭谛”一词则源于汉译佛经。

“揭谛”一词广为人知应归功于《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广泛流传。《心经》也有一句咒语：“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此时的“揭谛”被译为：去到彼岸。上面的咒语翻译过来就是：“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一起去彼岸吧，迅速证菩提。”

随着佛教在中国的影响日渐深入，“揭谛”一词经过本土的流传发展，在元明清时期，开始被用作通俗文学中的神明，常与佛道中其他神仙并列出现，代表了惩恶扬善的力量。比如《水浒传》第95回：“这个向灵山会上，恼如来懒坐莲台。那个去善法堂前，勒揭谛使回金杵。一个尽世不修梁武忏，一个平生那识祖师禅。”此时的“揭谛”已走入寻常百姓家，人们将“揭谛”人格化的同时，对这一形象还寄予了美好的愿望——惩恶扬善、拨乱反正。

五方揭谛在《西游记》里的出现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方位概念相结合，变成了守护五方的金头揭谛、银头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摩诃揭谛的五方揭谛神。其出现时机也比较暧昧，按理说，他们应属于佛教阵营，但在《西游记》中却和四值功曹一起出现在十万天兵天将里面，同样接受玉帝调遣，这也反映出本书“道佛一体”的世界观。

四值功曹再次回到道教体系，是道教神仙谱系中较为基层的道教神祇。四值功曹分别对应天庭中值年、值月、值日、值时四神，相当于天界的值班神仙。这四神分别是值年神李丙、值月神黄承乙、值日神周登、值时神刘洪。四值功曹的主要工作是考察记录功劳、掌管功劳簿，因为有一些法力，也兼作守护神将。

仙曹画像。来源/宋立达，杜玉春：《映像鬼神：图说中国传统神秘文化[》（金城出版社，2007）

“功曹”作为官职出现得较早，秦朝即有，例如月下追韩信的萧何原本为沛县功曹，主管考察记录政绩，顺带处理一些衙门杂务。汉末道教兴起，功曹则作为神祇名号进入道教。南北朝时期的道教经典中多有功曹之名，如南北朝出现的道经《四斗二十八宿天帝大箓》中，就有“都官功曹”“上部功曹”“中部功曹”“下部功曹”等名号。宋代神祇中的功曹是各神祇衙署的主事眷属，“灵神用功曹，有所执之曹局，故曰功曹”。基本各神祇衙署皆有功曹和使者，并且数量众多，每日皆有值日功曹和使者。

这四位功曹中，人们找的最多的还是值日功曹。由于找值日功曹的人实在太多，值日功曹只能每天上班，以保证能随叫随到，所以值日功曹又叫当值功曹。现在学校的“值日生”一词也由此而来。

伽蓝是寺院道场的通称，佛教伽蓝神的代表形象。伽蓝神，就狭义而言，指伽蓝土地的守护神；广义而言，泛指所有拥护佛法的诸天善神。其代表人物正是“武圣”关羽。

依照《七佛八菩萨大陀罗尼神咒经》卷四中所述：“护僧伽蓝神有十八人，各有别名，一名美音、二名梵音、三名天鼓、四名巧妙、五名叹妙、六名广妙、七名雷音、八名师子音、九名妙美、十名梵响、十一名人音、十二名佛奴、十三名叹德、十四名广目、十五名妙眼、十六名彻听、十七名彻视、十八名遍观。”也就是《西游记》中所说的“一十八位护教伽蓝”。

根据宋代道诚法师所写的《释氏要览》卷下︰“中国僧寺立鬼庙，次立伽蓝神庙。”以及《敕修百丈清规》的卷七〈节腊章〉四节土地堂念诵条下说︰“上来念诵功德，回向当山土地列位护伽蓝神合堂真宰。”在唐宋时期，我国就有奉祀伽蓝神的记录了。

但其实，最初“伽蓝”并不出名，直至关羽成为佛教守护神的一员。那么关羽又是如何与佛教结缘的呢？

中国关羽雕塑，摄影/ lanxun zhang，来源/图虫创意

智者大师， 是中国第一个佛教宗派——天台宗的实际创始人，是陈隋之际有名的得道高僧。这段传说就与智者大师有关，隋朝开皇十二年（592）十二月，智者大师在当阳玉泉山创立了精舍，重修十住寺。有一天，大师正在打坐入定。忽然间天地变色，风雨怒号，有无数的阴影围了上来，异相足足出现了七天七夜，大师在定中岿然不动。到了第七天夜里，大师出定，用悲悯的语气对着空中说道：“唉，你所做的都只是生死之业罢了，如今竟还贪着以前残余的一点福报而不知悲悔，真是可怜可叹啊。”大师的话音刚落，种种异相立刻消失不见。登时间云开月出，有一老一少出现在大师面前。老者自称关羽，死后被封赠在此山之中，他问起大师的来意。大师告知他自己是想在此地建立道场。老者说愿意建寺化供护持佛法，只需大师再入定七日，就可以将建寺之地准备好。

天台智者大师发愿文手稿。来源/法国国家博物馆

于是，大师又入定七日。大师再次出定之后，发现山中原本千丈深的水潭已经变成一片平地，平地之上还建好了一座寺院。于是，大师和弟子入住寺中，昼夜说法不断。有一天，老者又现身对大师说：“弟子得闻出世间法，愿意洗去心障，求授五戒，成就菩提之本。”大师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就为他授了五戒。从此之后，关公就成为伽蓝神。

通读《西游记》全篇，会发现这些“隐藏队员”出现的次数并不多。毕竟取经的主力不是他们，大多是出现在师徒四人最危急的时刻，但观其实力，也并不足以成为最后的“救星”，那么他们到底担任着什么样的职责呢？

最表面的职责就是保护。文中多次提到这一点，首先是本文开头介绍的各位神祇头一回出场的自述：“我等是观音菩萨差来的一路神祇，特来暗中保取经者。”以及第十六回唐僧和孙悟空走到观音院，被院中的老僧看中了唐僧的袈裟，意欲放火烧院、杀人灭口，孙悟空看破老僧的毒计，跃上南天门欲问广目天王借辟火罩之时，天王道：“久阔，久阔。前闻得观音菩萨来见玉帝，借了四值功曹、六丁六甲并揭谛等，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去，说你与他做了徒弟，今日怎么得闲到此？”因此，保护唐僧师徒，是明面上的说法，也是这些神祇最表面的职责。

罗汉（丁）轴。作者/[清]周禧，来源/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

但这种保护并不是只要唐僧师徒有了危险，就冲上来与各路妖魔鬼怪打上一仗，这种保护是暗地里进行的，只是作为最后的一种保障手段，在需要人手的时候发挥作用，并且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第二十九回中，孙悟空被赶回花果山，师徒三人在宝象国遇到黄袍怪，只有猪八戒和沙僧对敌，此时书里写道：“却说那八戒、沙僧与怪斗经个三十回合不分胜负。你道怎么不分胜负？若论赌手段莫说两个和尚就是二十个也敌不过那妖精。只为唐僧命不该死暗中有那护法神祇保着他空中又有那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护教伽蓝助着八戒沙僧。”唐僧该被掳走的时候还是会被掳走，但确实是不用担心生命危险了。

其二，这些神祇很重要的一个功能就是传递情报。唐僧师徒在取经道路上都是以“第一视角”进行的，因为“身在此山中”，很容易“不识庐山真面目”。但这几位就不同了，他们拥有上帝视角，掌握的情报与信息不是唐僧师徒能比的，因此在唐僧师徒迷茫无措的时候，有必要给出适当的提醒与指引。

平顶山功曹传信，莲花洞木母逢灾。来源/《绣像全本西游记大全集（华文出版社 , 2009）

第三十二回“平顶山功曹传信，莲花洞木母逢灾”中，就有功曹为孙悟空递送情报的情节——功曹化作樵夫，告知唐僧师徒前方有妖怪出没：“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伙毒魔狠怪专吃你东来西去的人哩。”还贴心解说，“此山径过有六百里远近名唤平顶山。山中有一洞名唤莲花洞。洞里有两个魔头他画影图形要捉和尚；抄名访姓要吃唐僧。”连妖怪级别也一并告知：“和尚不要调嘴。那妖怪随身有五件宝贝神通极大极广。就是擎天的玉柱架海的金梁若保得唐朝和尚去也须要昏是。”这是普通樵夫会知道的事情吗？这不摆明了是做指引的NPC嘛！

还有第九十一回，唐僧师徒走到天竺国外郡金平府，正值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三五良宵节上元春色和。花灯悬闹市齐唱太平歌”。如此良宵佳节，唐僧“说不了见灯光昏暗呼得一声”就被抓走了，徒弟们四下无措，对妖怪毫无头绪的时候功曹又来给孙悟空送温暖了：“此山名青龙山内有洞名玄英洞洞中有三个妖精：大的个名辟寒大王，第二个号辟暑大王，第三个号辟尘大王，这妖精在此有千年了。他自幼爱食酥合香油。当年成精到此假装佛像哄了金平府官员人等设立金灯灯油用酥合香油。他年年到正月半变佛像收油；今年见你师父，他认得是圣僧之身，连你师父都摄在洞内，不日要割剐你师之肉，使酥合香油煎吃哩。你快用工夫救援去也。”该介绍的都介绍了，孙悟空就能直接找到方向、火速救驾。

金平府元夜观灯，玄英洞唐僧供状。来源/《绣像全本西游记大全集（华文出版社 , 2009）

其三，他们跟了一路最重要的作用，应该就是密切监视、全程监察。这件事唐僧也是知道的，第八十二回，女妖精逼唐僧喝酒，唐僧为保命喝下去时心里是这么想的：“护法诸天、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弟子陈玄奘自离东土，蒙观世音菩萨差遣，列位众神暗中保护，拜雷音见佛求经，今在途中被妖精拿住，强逼成亲，将这一杯酒递与我吃。此酒果是素酒，弟子勉强吃了还得见佛成功；若是荤酒，破了弟子之戒永堕轮回之苦！”唐僧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关注，要是行将踏错一步，都会被告上去，大事不妙。

但作者将这个任务告知于读者是在第九十九回，唐僧取完真经后被八大金刚护送回国，三层门下，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六丁六甲及护教珈蓝们走向观音菩萨，完成任务，望菩萨准缴法旨：“菩萨问道：那唐僧四众，一路上心行何如？诸神回道：委实心虔志诚，料不能逃菩萨洞察。但只是唐僧受过之苦，真不可言！他一路上历过的灾愆患难，弟子已谨记在此。这就是他灾难的簿子。”这些神祇的主要工作任务，便是密切监视唐僧和他那几个徒弟的言行，对他们进行考评，且记录在册，并随时向天界佛界领导们汇报情况。除了记录唐僧师徒四人的表现，根据隐藏团队的记功薄，菩萨在计算“一路上历过的灾愆患难”时才能算出八十一难少了一难，以至于不得不临时补上。

总体而言，大部分情况下，“隐藏团队”是默默观察、默默保护，对于各种突发场景，通常是交给唐僧师徒来解决。比如本来敬道敬佛的车迟国，自从三个大仙求来甘霖，又为国王祈求长寿，国王开始笃信道士，把国内的和尚追了度牒，不仅不允许他们归乡，还抓了壮丁，将他们赐予道士做奴隶仆人。这些神祗知道和尚们过着非人的日子，也只是保护他们的生命不受侵害，剩下的全部交给唐僧师徒来做，“……乃是六丁六甲、护教伽蓝但至夜就来保护。但有要死的就保着不教他死……他在梦寐中劝解我们，教不要寻死且苦捱着，等那东土大唐圣僧往西天取经的罗汉。”又比如途经小雷音寺，唐僧不听悟空劝告，非要进寺参拜，最终上了黄眉老祖的当，唐僧几个被抓走了，而悟空也被妖怪困在金铙里，六丁六甲等神灵还是按兵不动，悟空却按捺不住，赶紧召唤，“行者急了却捻个诀念一声‘唵囒静法界乾元亨利贞’的咒语，拘得那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一十八位护教伽蓝都在金铙之外道：“大圣我等俱保护着师父不教妖魔伤害你，又拘唤我等做甚？”行者道：“我那师父不听我劝解就弄死他也不亏！但只你等怎么快作法将这铙钹掀开放我出来再作处治。这里面不通光亮，满身暴燥，却不闷杀我也？”

除了必要的指引，大部分时间里，“隐藏团队”并不干涉取经路上的具体事项，直到受悟空等人召唤。如走到比丘国，唐僧师徒发现昏庸的国王听信妖言，要用一千一百一十个男孩的心肝做药引，传下圣旨，命百姓选送小儿，装入鹅笼，听候使用。悟空赶紧召唤神灵前来帮助，“这大圣出得门外，打个唿哨起，在半空捻了诀念动真言叫声‘唵净法界’拘得那城隍、土地、社令、真官并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六丁六甲与护教伽蓝等众。……行者道：‘老孙特请列位各使神通与我把这城中各街坊人家鹅笼里的小儿连笼都摄出城外山凹中或树林深处，收藏一二日与他些果子食用不得饿损；再暗的护持不得使他惊恐啼哭。待我除了邪、治了国，劝正君王临行时送来还我。’”

这么来看，取经路上的“隐藏团队”很像近现代以来的“纪录片学派”，只观察、不干涉，即只负责保护佛祖规定的“八十一难”之外的意外情况下的唐僧安全，不对取经团队进行具体事务干涉；只负责记录、指引和观察，类似于游戏的NPC以及最后的KPI考核团队，在师徒四人取经结束后负责总结功过得失。

这些“隐藏队员”看似不起眼，但也身怀重任，一路暗中保护，按需传递情报，全程密切监察，最终有力保障了取经任务的顺利进行和圆满完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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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高鹗著，启功、张俊、武静环等整理：《红楼梦》，北京：中华书局，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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