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一界oneworld(ID:yijie_20200518)
千禧一代总统,能成为新自由主义的终结者吗?
近期,国际社会接连迎来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APEC峰会等大型多边外交活动。在一众国家元首当中,智利总统加夫列尔·博里奇的着装举止格外引人注目。敞着衬衫领口、留着络腮胡、爱双手插兜的他尽显不羁的个性,一时间,人们不禁对这位37岁的年轻总统充满好奇。
从学运领袖到史上最年轻总统
1986年,博里奇出生于智利南部城市蓬塔阿雷纳斯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中学时代起,博里奇就一直热衷于参加政治运动。在智利大学法学院学习期间,他加入了“左翼自治”运动,并在2011年的一次学生抗议活动中崭露头角,呼吁实现更好、更普惠的教育。
次年他当选为智利大学学生联盟主席。在2013年和2017年两次全国议会选举中,博里奇均以最高票当选麦哲伦-南极大区的众议院议员。2021年7月,35岁的博里奇爆冷击败来自智利共产党的丹尼尔·贾杜,成为左翼政党联盟“赞成尊严”的总统候选人,并于5个月后当选智利新一届总统。从大学“学生会主席”到国家总统,博里奇仅仅用了九年时间。
尽管批评者认为博里奇太过年轻,缺乏从政经验,但积极寻求变革、主张进步的博里奇无疑给智利政坛注入了新活力。作为“千禧一代”(作者注:指出生于1981-1996年之间,在21世纪初逐渐成年的一批人,他们的成长伴随着互联网的兴起)登上政坛的代表人物,他的竞选风格与传统政客迥异,不仅更善于利用社交媒体进行政治宣传,还有着更加明确具体的政治纲领,而非泛泛喊口号。
博里奇善于扬长避短,力求塑造一个有个性、接地气的平民总统候选人形象。他不爱打领带、不住总统官邸、骑自行车上下班,提倡社会包容政策,敢于涉及女权、同性婚姻、原住民等禁忌话题,成功赢得了智利年轻人的追捧。
博里奇来自一个小型新兴左翼政党——社会融合党。此番当选,离不开政党联盟的有力支持。政党联盟是智利政治生态的标志性特征。自1990年民主化以来,智利实行总统选举的“两轮多数制”和议会选举的“双席位制”,在多党并立的碎片化竞争格局之中,许多立场相近的党派往往选择“抱团”,将同一个政党联盟的选票集中于单一候选人,以提高胜率。
上述做法逐渐形成了中左翼联盟和中右翼联盟两分天下的政党格局:两大联盟交替执政,在议会轮流坐庄。但在2015年,时任总统巴切莱特颁布新选举法,改议会双席位制为比例代表制和配额制,为新型政党崛起提供了制度条件,两大联盟的地位开始动摇。
2021年大选中,中右翼和中左翼在初选中就铩羽而归,挺进第二轮选举的两位候选人分别来自新兴的左翼与极右翼联盟,堪称“智利史上最两极分化的大选”。博里奇被视为70年代阿连德以来最为左倾的总统候选人。与之竞争的是来自极右翼“基督教社会阵线”选举联盟的何塞·安东尼奥·卡斯特。卡斯特是皮诺切特军事独裁的公开支持者和纳粹军官后裔,其保守的政治作风和言行都令人联想到特朗普和巴西的博索纳罗。
在最左还是最右的抉择中,智利民众经历戏剧性反转。卡斯特在11月的第一轮大选中得票数领先。但在第二轮投票中,博里奇以56%的支持率击败了卡斯特。
优等生的困境
2021年大选的政治极化并非没有预兆。2019年,首都圣地亚哥的地铁票价在高峰期涨价30比索,引发智利民众大规模骚乱,令智利政府被迫放弃了APEC会议和COP25气候峰会的主办权,中右翼总统皮涅拉的支持率也一度暴跌至4.6%。地铁涨价只是导火索。人群打出了“不是为了30比索,而是为了30年”的标语,以表达对新自由主义体制下社会不公的强烈不满。此事件后,民众对于传统温和中间派彻底失去了信心,寻求变革的愿望日益增长。
智利的经济可谓因新自由主义而繁荣,也被新自由主义所束缚。
20世纪70年代中期,皮诺切特通过军事政变上台后,任命“芝加哥男孩”(一群深受弗里德曼思想影响、在芝加哥大学留过学的年轻经济学家)主导了一系列经济改革,包括采用休克疗法、结束通胀并恢复经济、大幅削减政府开支、将养老金体系、国有工业和银行全面私有化、废除最低工资制和取消工会权利等政策。
上述一系列改革成效显著,智利经济迅速恢复,并表现出强劲增长,快速跻身中等发达国家行列,被誉为“智利奇迹”。在“还政于民”后的30年内,历届政府均延续了这套以私有化、市场化、自由化为核心的新自由主义发展模式。但近年来,世界经济进入下行期,新自由主义的弊端逐渐凸显,身为拉美模范生的智利也陷入困境。
首先是民生部门过度私有化,水、电、教育、交通、养老金都被资本垄断,各大财团拥有制定公共产品价格、调整供给数量和质量的 “超权力”,且智利政府未能对它们施加有效的责任约束。以获取利润为根本目标的财团在经济不景气时选择抬升物价,导致智利人民生活成本居高不下。
贫富分化是新自由主义带来的另一弊病。尽管GDP长期位居拉美前列,但是智利的基尼系数自1987年以来一直维持在0.5—0.6的水平,收入不平等程度在OECD成员国中排名第二,仅次于墨西哥;“增长但不发展”,成为困扰智利普通民众生活的痛点。
此外,作为典型的外向型经济体,智利自由的投资环境使其备受外资青睐,许多关系国计民生的行业被外国财团把持。经济十分依赖资源出口,产业结构相对落后,意味着在世界经济动荡之时,智利抗风险的能力较差。比如,在新冠疫情重创经济之时,智利政府竟全然不顾国民的未来保障,三度预支养老金。
针对这些现状,博里奇在竞选时一度高呼:“智利是新自由主义的发源地,也将成为其坟墓。”他提出终结新自由主义体制、增加社会福利、提高公有化程度等改革举措。民意选择了博里奇,由他吹响变革的号角,然而在执政的近两年中,博里奇政府的改革远非一帆风顺。
执政之路挑战重重
博里奇虽然以较大优势赢下大选,但从议会的形势看,其统治地位并不稳固。左翼力量虽然在众议院占据优势,但在参议院却与右翼平分秋色。这意味着博里奇在推进立法和政策时,将面临一个分裂的国会的掣肘。
博里奇一上台,便着手进行新宪法的起草。智利的现行宪法是在1980年皮诺切特独裁统治期间编写的,正是该宪法框定了智利的新自由主义体制。近年来,修宪日益成为智利民众的共识。皮涅拉当政时期,在民意压力下建立起制宪议会,随着权力的更迭,制宪使命如今交到了博里奇手中。
博里奇政府最终交出了一份长达388条、充满左翼进步主义内容的新宪法草案。草案明确要求保证了国家在医疗、教育和养老金领域的主导作用;公立机构中在岗女性占比不得低于50%,保障堕胎权;宣布智利为“多民族”国家,土著社区将享有前所未有的自治权,包括拥有他们自己的司法体系;规定严格的环境管制,将“生态性”列为国家价值观之一;废除参议院,用新组建的地区院取而代之。
这份草案在智利社会引发了极大争议,并被外界评论指责为“过于理想”。博里奇政府试图把自己的政治理念尽数灌注进宪法之中,让人们对宪法是否足够具有代表性产生怀疑。如此激进的条文让不少支持新宪法的温和派感到难以接受。
最终,在2022年9月的公投中,62%的民众投票反对制宪会议批准的新宪法文本,第一次制宪尝试宣告失败,博里奇本人的支持率也跌至40%以下。为了应对危机,博里奇宣布改组政府,启用传统中左翼政治家担任内阁重要职务,展现了更加温和的姿态,并提出组建第二次制宪会议。然而这一回,左翼仅拿到了34%的席位,卡斯特领导的极右翼势力正在卷土重来。
现实是,国家体制改革不能一蹴而就,智利的政治气候不是一次大选的变局就能改变,新宪法即便通过也不意味着一劳永逸。
眼下,智利依然面临多方面的社会问题:经济增长乏力(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2023年智利经济的增长预期只有0.5%),通胀率、失业率却不断上升;城市治安恶化;从北部边境涌入的海地和委内瑞拉移民潮达到了历史高点;以及南部土著马普切人的激进分子制造的暴力。
博里奇政府只有踏实解决好这些难题,恢复民众对政府的信心,才有真正实现修宪的希望。
结语
在拉美现代政治进程中,左翼政党与右翼政党相互竞争、交替发展、轮流执政,呈现出政治发展的独特“钟摆效应”。智利左翼从高歌猛进到修宪受挫,似乎再次应验了这条规律。
智利左翼能否经受住考验,就此在智利政坛站稳脚跟,还是成为钟摆荡到最高处那稍纵即逝的一瞬?智利作为21世纪拉美难得的通过民主选举实现权力交接平稳的“政治绿洲”,经历近年的动荡和两极分化,是否将走上与新自由主义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
年轻的博里奇在努力摸索从政的艺术——妥协、统筹与耐心,其改革热情并未被当前的挫折所浇灭。他最终能否探索出一条全新的“智利之路”,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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