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国家人文历史(ID:gjrwls)
本文摘编自《国家人文历史》2023年11月下,原标题为《香蕉共和国 联合水果公司的“国中国”》,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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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Pablo Neruda)获诺贝尔文学奖,其作品《漫歌》中,曾提到一个“联合水果公司”。
当号角响起时,大地上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耶和华将世界分给
可口可乐、安纳康达、福特汽车
以及
其他公司:
联合水果公司
保留了最鲜美多汁的部分,
那是我的土地中央的海岸,
亚美利加的甜蜜的细腰。
它为自己的领土重新受洗,将它唤作“香蕉共和国”,
翻过长眠的死者之躯,
在征服了辉煌、
自由
和旗帜的躁动英雄身上,
它建立了滑稽剧院,
它摧毁了自由意志,
它赠出了凯撒王冠,
它拔出了妒嫉之剑,
引来群蝇的独裁统治,
一只苍蝇名为特鲁希略、一只名为塔乔、
一只苍蝇名为卡里亚斯、一只名为马丁内斯、
一只名为乌比科
卑微者的血液和果酱的沾湿群蝇,
醺醉的群蝇
在普罗大众的坟墓上,嗡嗡作响
那苍蝇曼衍鱼龙,那苍蝇诡计多端
精于暴政
在嗜血的群蝇之间,
水果公司悄然降临,
船只中满载咖啡和水果,
似托盘满载珍宝,滑过
我们沉没的土地
与此同时,葬身于晨雾中的印第安人,
跌入港口甜蜜的深渊:
一幅躯体滚落,
一桩无名之物,
一个掉落的数字,
一串死亡的水果
洒落在
腐烂的垃圾堆中
1921年,哥斯达黎加香蕉种植园内,工人们正在将香蕉装载到货车上
联合水果公司海事旗
聂鲁达文采斐然,联合水果公司有幸能被这位铸成不朽诗篇,当与有荣焉,只可惜这并非赞美而是唾弃,不禁让人有些好奇这区区一个水果公司到底做了什么恶,竟能让诗人如此愤慨?
十几年后,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其代表作《百年孤独》中假借马孔多之名,更加详细地描述了联合水果公司在拉美各国留下的笔笔血债。书中描写的那场残酷的大屠杀至今令人印象深刻。
1869年5月10日,在美国犹他州岬角举行的庆祝中央太平洋铁路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在此接轨的仪式,这是第一条横跨北美大陆的铁路
《百年孤独》虽然是一本现实魔幻主义小说,然而这次屠杀却是书中“现实”的那一部分——它真的发生过。1928年12月5日到6日,哥伦比亚圣玛尔塔附近的一座小镇上爆发了大罢工,工人们提出每周休息一天、赔偿工伤事故等“荒谬”的要求,联合水果公司恼怒万分,向美国国务卿报告说这些工人“具备共产主义的颠覆倾向”。勃然大怒的美国政府向哥伦比亚施压,导致流言汹汹而来,说是美国人马上就要将哥伦比亚肢解——而类似的事情在20多年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那次行动让西奥多·罗斯福为美国赢得了巴拿马运河——最终哥伦比亚政府开枪发动了屠杀。由于尸体不是被推入大海就是被埋入深坑,因此迄今为止也没人能给出具体的死伤人数。
卖鸟粪的亿万富翁
毫无疑问,这条铁路得让美国人来修。
接下哥斯达黎加这单生意的人名为亨利·梅格斯(Henry Meiggs),是旧金山赫赫有名的诈骗犯,事败后跑路南美。在那儿,他舞动如簧巧舌,接下修筑铁路的活计并打了个翻身仗。不过他最大的机缘莫过于发现秘鲁附近厚厚的鸟粪——在化肥工业还没有成熟的年代,那是顶稀缺的肥料与炸药原料。最终他靠着卖粪成了亿万富翁,并控制了秘鲁政局。跟哥斯达黎加政府达成修路协议时,他正忙着为秘鲁修建一条新的铁路,因此他推荐自己的两个侄子:亨利·基思(Henry Keith)和小库珀·基思(Minor Cooper Keith)代替他来修筑哥斯达黎加的铁路。亨利负责主持大局,而小库珀则负责管理工人并为他们提供补给,在从美国途经巴拿马赶往哥斯达黎加的路上,他曾搞到过几根香蕉,这种巨型草本植物生长速度非常之快,一年便可成熟,因此被他带到哥斯达黎加,扦插到铁路两旁的土地上面。
小库珀·基思(1848一1929),美国商人,通过参加修建哥斯达黎加铁路的工作开始了香蕉贸易,其公司后来被波士顿公司收购,成为联合水果公司组成部分
这条铁路让基思兄弟大赔特赔,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哥斯达黎加的东海岸无人居住:大到吓人的蚊子带来疟疾、黄热病和各种不知名的疾病,铁路每修一千米就要死上100人,几千人相继倒下之后轮到亨利·基思自己。这之后,哥斯达黎加的铁路成了铁路大亨们的噩梦,谁干谁赔。小库珀·基思在工人管理方面也是一败涂地,幸好他脑筋灵活,靠着种香蕉和养海龟勉强生存下来。最后,绝望的哥斯达黎加人在送走最后一位铩羽而归的铁路大亨后找到准备打包行李的小库珀·基思,请他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帮助哥斯达黎加修完这条铁路。
铁路大亨的商业新模式
小库珀·基思答应了哥斯达黎加人的请求,但是得加钱,不仅要钱,而且还要更多的土地,同时他还要获得政府的授权来为铁路进行融资。绝望的哥斯达黎加人答应了他所要求的一切,32.4万公顷、接近哥斯达黎加领土面积8%的土地被基思握到手里,同时还有一份99年的铁路运营租约。一个全新的商业模式就此诞生:铁路运营并不赚钱,但是修路需要贷款,基思可以借此控制这些美洲小国的经济命脉与最有价值的抵押物;同时铁路沿线的土地几乎是予取予求,在这些土地上种满香蕉又可以随着铁路运输出去,送到美国或是欧洲卖个好价钱。
基思原本正野心勃勃,准备将在哥斯达黎加学到的一切复刻到哥伦比亚和巴拿马,结果突如其来的兼并潮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差点让他破产,最后在1899年他向波士顿水果公司低下自己的头颅,接受对方发来的收购邀约。合并后的公司有一个全新的名字:联合水果公司。
兼并后的联合水果公司控制了美国75%以上的香蕉供应,最妙的地方在于几个老板之间恰好互补,比如说荣任副总裁的基思专注于在中美洲开发铁路与香蕉种植园的联动项目,总裁安德鲁·普雷斯顿(Andrew W. Preston)则常驻波士顿,专注于为公司发展获取必要的资金,以及开发美国国内的冷链运输;另外一位合伙人贝克(Lorenzo Dow Baker)船长则对海运颇有心得。于是这次兼并取得极大的成功,因为从生产到运输再到国内分销的所有环节都被打通了。
1904年,在哥斯达黎加香蕉种植园完成采摘工作的工人们。香蕉种植区潮湿闷热,来自加勒比的黑人更能适应这种环境,是优秀的劳动力
卷土重来的基思捏着大把美元,再度降临拉美各国,这次他对土地的胃口远超以往,因为囤地不仅可以自用,还可以阻止竞争对手进入。不过对联合水果公司来说,仅仅是土地,已无法满足他们了。
美国人如何吃上鲜黄的香蕉?
香蕉绝非易与之辈,实际上它是地球上比较难搞的几种水果之一。它喜湿喜热,争肥要水,成熟后腐烂迅速。最要命的地方在于这种原产于亚洲的水果种子逐渐退化,种植时往往需要分株繁殖,这就意味着一个种植园香蕉几乎都是某个母本的复制体,没有丝毫多样性可言,抗病能力自然极弱,如果自然界中某种病菌进化出针对香蕉的感染的能力,那它就能在一夜之间摧毁整个种植园。
所以直到19世纪70年代末期,香蕉在美国还是奢侈而罕见的热带水果,由于路途遥远,运来的香蕉往往黑得吓人。
这些特性使得香蕉生意变得有利可图,只有顶级的大资本才能在这样的游戏中生存下来。首先,香蕉种植园与铁路的联合运作使得联合水果公司总能快人一步,将香蕉运出产区,而如果他们心情不好拒绝为你提供铁路货运,你就得看着自己的香蕉烂在地头;其次,联合水果公司在修筑铁路时往往能获得近乎无穷无尽的土地供应,这让他们可以用破坏性最大的方式来种植香蕉:在一片土地上密集种植10到15年,这期间热带土壤千百年来积攒下的营养物质会被香蕉全部吸收,待到肥力减弱、疫病冒头的时候,联合水果公司就干脆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连根拔起,转移到另外一片土地上从头开始;最后,从种植园到港口再到香蕉船的严密供应链使得联合水果公司能够进行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
联合水果公司很有经验,一般来说,香蕉在还是深绿色的时候就要尽快收割,然后被装车送往港口,在那里轮船已经恭候多时,会有人仔细检查每个被送上轮船的箱子,确保黄色的果实不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因为成熟的香蕉会释放乙烯,而乙烯可以迅速催熟其他香蕉。船上的温度和湿度都有讲究,那是联合水果公司许多年才摸索出来的经验,工人们将厚厚的松木板和数万磅牛毛填充到货柜与船舱之间,确保这些香蕉被运到美国的时候依然绿意盎然。
约20世纪20年代,美国新奥尔良,工人们正从船上卸载香蕉。直到19世纪70年代末期,香蕉在美国还是奢侈而罕见的热带水果,这也使得香蕉生意变得有利可图
颠覆小国,清偿债务
这是真正意义上工业时代的水果,绝大部分美国人终其一生都未曾吃到过自然成熟的香蕉。到20世纪20年代,联合水果公司旗下的冷藏船已经超过300艘,它们涂成醒目的白色,骄傲地宣称自己为“大白舰队”,同时肩负着运输香蕉、热带旅行、传递邮件甚至是为中美洲小国叛军提供补给的任务:1903年,西奥多·罗斯福为能在巴拿马开凿运河,缩短美国舰队穿行于东西海岸的时间,决定支持巴拿马从哥伦比亚叛出。1903年11月2日,美国舰队封锁哥伦比亚的航线,次日巴拿马宣布独立,并在三天后与美国签署《美巴条约》,将修建巴拿马运河并“无限期管辖运河区”的权利拱手送给美国人,而就在美国舰队忙着封锁哥伦比亚的同时,联合水果公司的船只则担负起为巴拿马叛乱者运送补给的任务。这次事件的结果之一是罗斯福为门罗主义补充了重要的“罗斯福推论”,他说美国有理由在西半球行使“国际警察权”,“任一国的文明社会解纽招致的衰弱与长期的不法行为”都可能引来美国的干预。
由此,联合水果公司获得在拉美横行无忌的许可,尽管他与美国政府之间还存在一点小小的争执:当时反垄断的热潮正渐入佳境,1911年标准石油被美国最高法院拆分,因此联合水果公司也不可避免地遇上同样的麻烦,最后总裁安德鲁·普雷斯顿巧施妙计,通过债权控制把一些业务分散出去,骗过反垄断调查。基思则继续大张旗鼓地在拉美开疆辟土,他瞄准的下一个目标是洪都拉斯,然而当他带着诚意和铁路来到此处的时候,洪都拉斯政府却拒绝接受他带来的美妙承诺。
这让联合水果公司愤慨异常,于是一员猛将被派了出去,此人名为山姆·泽穆尔雷(Sam Zemurray),出身于俄罗斯的一个犹太家庭,1891年移民美国,为人胆大心狠,极具冒险精神。他是做临期香蕉生意起家的,专门低价收购马上就要熟过头的香蕉,然后在它们真的烂掉之前迅速转手。当然这等生意投机性质实在太强,所以他很快就欠下联合水果公司巨债,最终成了安德鲁·普雷斯顿手下的一员猛将。
这位来自俄罗斯的猛将出手不凡,他带着一船雇佣兵和军火准备在洪都拉斯发动政变,提前探听到风声的美国国务卿暴跳如雷,命令特勤局特工对他严防死守,结果他假借鬼混之名偷偷溜了出去,点齐人马杀向洪都拉斯,联合水果公司则从危地马拉的种植园给他调来一个连的“保安”作为策应,在经过儿戏一般的战斗后他成功换掉洪都拉斯总统,拿到大片土地并还清自己的债务。
非法入侵教科书
当然这事其实是个特例,联合水果公司自己并不喜欢打仗,生意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他们惯用的招数是搞定某一个或某几个小国的独裁者,然后构建起金字塔状的管理架构。如果实施过程中,工人实在被苛刻的待遇逼急了,那就让当地政府出面进行镇压;要是政府不同意,那就拿着美元去找一个反对派,问问他愿不愿意出面组织新的政府。
“圣本尼托”号是联合水果公司的一艘香蕉冷藏船,“大白舰队”中的一员,从1942年10月到1945年12月,它更名为“金牛座”号,成为美国海军太平洋战区的一艘补给舰
联合水果公司的底气不仅来自种植园里的“保安”和他们手中大把的美元,更来自他们身旁的海军陆战队。近20年的苦心经营让联合水果公司的势力在中美盘根错节,因此就连美国国务院也睁一眼闭一眼,对此不置可否。到20世纪20年代,对联合水果公司所控制的小国来说,公司已经成为他们的一切:纵贯国土的铁路上运行着国家经济的命脉、种满香蕉的种植园为国民提供宝贵的工作岗位,联合水果公司的一个眼神就能决定这个国家的兴衰,没有任何人敢于直接拒绝联合水果公司的请求,哪怕是公司要求他们将机枪瞄准罢工者,他们也会乖乖照做,否则等待他们的便会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皮靴。
后来人们将这种经济命脉完全被跨国资本控制的国家称为:“香蕉共和国”。
疯狂拿地
时光匆匆而逝。
转眼间又一个十年过去,时间来到1929年。大萧条爆发,让联合水果公司的股票暴跌,但更重要的是,公司的灵魂人物、中美洲的无冕之王小库珀·基思在这一年病逝了。
基思病逝给公司股东带来的冲击极大,因为他几乎是一手建起中美洲错综复杂的铁路与种植园网络,董事会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中美的情况,于是几经纠结后董事会决定找回山姆·泽穆尔雷——在洪都拉斯政变成功后这位猛将还清了联合水果公司的债务,专注于运营他在洪都拉斯的人脉关系,后来竟然在那独立做起香蕉生意,而且成为联合水果公司的竞争对手。联合水果公司起初并不能容忍他的“背叛”行为,发誓要与他竞争到底,最后双方的争执导致洪都拉斯与危地马拉两国开战,美国国务院不得不紧急出面调停,让双方勉强达成和解。
山姆·泽穆尔雷(1877一1961),基思之后,泽穆尔雷重新掌舵联合水果公司,深陷政府关系和“巴拿马”病带来的困扰
眼下基思已死,没人能保证山姆·泽穆尔雷不会发起反击。联合水果公司认为,山姆·泽穆尔雷的回归可以解决中美洲的最后一块“不羁之地”,美国国务院同样认为这么做可以使中美局势趋于稳定,所以说客很快找到泽穆尔雷,在一番商谈之后开出3000多万美元的价格要求收购他的公司。
泽穆尔雷同意了这桩交易,他本来的打算是从闷热潮湿的中美抽身,回到美国享受人生——结果他犯了个错误,那3000万美金没要现金,而是用联合水果公司的股票做抵。所以大萧条和董事会的无能之辈让他的财富不断缩水,最后他冲冲大怒,果断发动一次“政变”,夺权上位,亲自负责公司的运营。
事实证明,泽穆尔雷依旧勇猛,他组织记者前往中美洲参观种植园,吹嘘联合水果公司是美国与中美各国亲善友好的典范,想方设法解决基思等人死后出现的种种问题。要知道20世纪30年代美国政府开始与拉美进行“睦邻外交”,能不动刀子就尽量少动刀子,而拉美各国则顺势而起,开始收回各种权利,泽穆尔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公司的形象,在美国政府与拉美各国之间走着钢丝,同时他还以铁一般的手腕率领手下与巴拿马病进行殊死搏斗。
巴拿马病是一种由真菌引起的香蕉枯萎病,几乎无药可救。而从同一母本进行分株繁殖的模式决定了香蕉不可能自行进化出抗病性,因此泽穆尔雷只能让手下不断抛弃受病的种植园,然后精心挑选“干净”的母株,转移到没有受过病的地方去耕种。然而疾病的进展之快超乎他们想象,大片大片的土地因此而废弃,然而当年基思留下的近乎无穷的土地竟然也面临着枯竭的风险,因此联合水果公司开始新一轮的疯狂拿地,公司名下的土地数量很快飙升到可以跟某些小国比肩的程度。到1948年,联合水果公司控制的热带土地面积超过1.4万平方千米,比黎巴嫩的国土面积还要大,在一些小国——比如危地马拉——联合水果公司甚至是他们国内最大的土地所有者。这些土地在名义上隶属于这些国家,然而由于最初签订合同的时候往往给公司99年的租期并附加免税条款,它们实际上跟这些国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患“巴拿马”病的香蕉树,这是一种由真菌引起的香蕉枯萎病,几乎无药可救
拆分
对土地的疯狂索取使得联合水果公司与当地人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拉美很快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美风暴,这场风暴最终让美国政府痛下决心,动用反垄断法将联合水果公司进行拆分。
1958年,最终裁决降临了:政府要求联合水果公司必须从自己的控股公司中分出一个竞争对手,曾经垄断美国人餐桌上香蕉的商业巨擘元气大伤,1950年,美国市场上80%的香蕉都是由联合水果公司生产的;然而到了1973年,这个数字只有34.6%。
泽穆尔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无计可施,终于在1961年也走到自己生命的尽头;而“大麦克”香蕉则比他更早走一步,在20世纪50年代后就消失在美国人的餐桌上。万幸的是联合水果公司最终找到大麦克的替代品,那是一种没那么大,也没那么甜的香蕉,其主要优点是抗病,在最初几年里许多美国人都抱怨香蕉变得难吃了,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把新的香蕉吃掉了。
尾声
20世纪70年代是企业恶意收购的黄金时代,无数猎手在大公司的门口徘徊,打量着公司的市值,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公司是否被低估了——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些人就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冲进来,带着不知从哪借来的资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公司买下,然后运作一番,再将升值后的公司卖掉。后来人们对专门从事这样恶意收购的猎手有一个形象的称呼,叫做“门口的野蛮人”。
1968年,出身于雷曼兄弟银行的野蛮人伊莱·布莱克(Eli M. Black)发动对联合水果公司的突袭,并最终将公司收入囊中。他满以为这将是自己又一次成功的恶意收购,不料事成后他大失所望:原本威震中美的联合水果公司此时已垂垂老矣,昔日予取予求的中美各国受到欧佩克(石油输出国组织)的启发,联合起来组织香蕉出口国联盟,从联合水果公司手中夺回属于自己的利润;同时1974年的飓风又让公司在洪都拉斯的种植园损失惨重,原本自己以为有利可图的恶意收购变成了吞噬金钱的无底洞,绝望中的伊莱·布莱克找到洪都拉斯的领导人,试图用125万美元诱使他们通过对出口香蕉的免税法案。然而事情败露,华尔街和监管当局迅速做出了反应,公司的股票一泻千里。
伊莱·布莱克绞尽脑汁,他每天工作16个小时,动用自己一切人脉关系和智慧试图挽救这桩生意,最终所有的尝试都宣告失败了。1975年2月3日的清晨,他平静地来到自己在泛美航空大厦44层的办公室,然后用装满书和文件的公文包砸开厚重的玻璃,小心翼翼地将碎碴清走,以防它们划到自己,最后他纵身一跃,跌落在曼哈顿的尘埃之中。
与此同时,葬身于晨雾中的印第安人,跌入港口甜蜜的深渊:
一副躯体滚落,
一桩无名之物,
一个掉落的数字,
一串死亡的水果
洒落在
腐烂的垃圾堆中。
本文摘编自《国家人文历史》2023年11月下,原标题为《香蕉共和国 联合水果公司的“国中国”》,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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