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白俄罗斯人,我真是受够了西方的这些嘲笑

作者:维金娜·谢妮

本文转载自:底线思维(ID:dixiansiwei)

文/维金娜·谢妮,白俄罗斯国立大学国际关系硕士生
译/薛凯桓

俄乌战争以来,由于白俄罗斯坚定的挺俄路线,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到西方的排挤。战争爆发后,西方对白俄罗斯已经追加了三轮新的制裁措施,这让白俄罗斯本就不算好的经济形势再次雪上加霜。
如今,你在白俄罗斯随便一个超市都可以看到动辄一个几十白俄罗斯卢布(现汇率为2.2元人民币兑一白俄罗斯卢布)的日常生活用品,西方制裁带来的通胀压力一度使白俄罗斯的通货膨胀率高涨到了百分之十几的数值,让本就称不上富裕的白俄罗斯人再次为生活承受了巨大压力。
实际上,自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白俄罗斯经济一直在西方制裁下高压运行,长期被西方称为“欧洲朝鲜”,除了有嘲笑白俄的政治生态和总统卢卡申科的意味在,这个说法也未尝不是在讽刺白俄的经济水平。
的确,自2008年世界金融风暴爆发后,白俄罗斯经济的增长越来越困难,但这并不代表白俄罗斯就真的是所谓的“欧洲朝鲜”,也不代表白俄罗斯人就真的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白俄罗斯人经常能听到反对派针对“卢卡申科经济学”的指责,称我国当前的经济体系为“卢卡经济学”,质疑白俄罗斯落后封闭、对俄罗斯依赖严重,人民生活在贫困之中。
今天,笔者就来戳一戳这些最常见的论点,以打破西方宣传艺术带给大家的刻板印象,让大家看到一个更真实的国家。
论点一:白俄罗斯经济效率低下
“这个人(卢卡申科)毁了经济。”
苏联解体后,白俄罗斯的经济也从公有制开始走向私有制,但仍以公有制为基础,这也一直被很多反对派所攻击。现任卢卡申科总统的反对者就认为,可以通过新选举中的权力更迭,然后重启市场化市场改革进程,通过私有化和融入欧洲市场来“拯救”经济。
然而凡事就怕对比。白俄罗斯人选择现在的道路并非没有理由,1995年卢卡申科上台之前,白俄罗斯曾奉行激进的市场化政策,但这并没有给白俄人留下最美好的记忆。与后苏联地区的大多数国家一样,白俄罗斯在全盘市场化后生产活动停滞,人民生活水平下降,经济水平并没有像预测的那般突飞猛进。
卢卡申科上台后改变了全盘市场化的政策:放慢了私有化速度,部分恢复苏联时期的价格控制和生产集中管理制度,并建立了“预测性”的新国有经济生产机制。一种特殊的国家管理+私有经济结合的经济体制在白俄罗斯被建立了起来。
白俄罗斯所走出的这条经济发展道路,相比于俄罗斯和乌克兰而言,更加的集中化、偏向苏联体制。维持国计民生的工业和农牧业基本上仍然是被国家所掌握,他们受到政府的直接行政控制,这有利于政府利用国家预算来支持其发展、现代化和在国外市场上攻城略地。
世界银行和白俄罗斯国家统计委员会的数据显示:自1990年以来,白俄罗斯的GDP翻了一番,而俄罗斯的GDP30年来仅增长了20%。
作为白俄罗斯人,我真是受够了西方的这些嘲笑
资料来源:白俄罗斯国家统计委员会
白俄罗斯的民营经济成分是在没有大规模私有化的前提下诞生的,它们从零开始发展,受国有经济成分的制约。同时,白俄罗斯也不主张国有经济完全垄断,因为私营经济的存在使得国有经济面临充分的竞争,从而人为地制造“困难的条件”以激励国企参与竞争、改善经营生产。
白俄罗斯人没有走极端,将国家控制、政府战略规划与市场的自我调节功能结合了起来,在促进了国内经济活力的同时,使企业在全球市场上也具有一定的竞争力。我认为,这是相当健康的经济发展方式。
以购买力平价(PPP)计算,白俄罗斯的人均GDP明显低于欧洲国家,为18900美元,而波兰为32000美元。然而,这个差距并不是遥不可及。如果我们以卢卡申科上台那一刻为起点进行观察的话,就增长率而言,白俄罗斯经济的增长速度不仅超过了乌克兰和俄罗斯,还超过了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
当然,白俄罗斯经济增长速度在过去十年中有所放缓。以前,经济发展是通过积极投资生产和刺激消费来实现的,但多年来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让投资的效益开始出现边际递减,提高劳动生产率开始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贸易逆差、货币贬值和通货膨胀已经威胁到社会稳定。因此,近年来,白俄罗斯经济的发展重点已转向宏观经济平衡,特别是对抗通胀和货币贬值上。
与此同时,白俄罗斯并没有停止市场化转型,其国有企业资本占有率已不足45%,新货币政策的重心也强调自由利率和自由汇率。近年来,白俄罗斯屡次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经济发展方案来改革经济体制。笔者认为自由化改革后,白俄罗斯不再是欧亚经济联盟经济增长的引擎,而是与俄罗斯的经济亦步亦趋,因而陷入了增长停滞。
Belstat的数据显示,2023年白俄罗斯因俄乌战争通货膨胀率已降至5%以下,但贷款成本变得更加高昂,投资也有所下降,经济并没有因为市场化而变得更好。
因此,本年度白俄罗斯政府在新出炉的经济发展战略中暂停了市场化进程,强调国家必须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以抵消西方制裁的影响。白俄罗斯再次采用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的凯恩斯主义的方法论,通过增加工人的收入和社会分配向弱势社会群体的偏移,增加了社会的总需求,在西方制裁的不利背景下尽最大努力保障了人民的基本生产生活不受影响。
正因如此,白俄罗斯的经济韧性相当的高。疫情、俄乌战争等因素并未让白俄的生产经营活动陷入停止。2020年疫情期间,欧盟的GDP平均下降6.8%,俄罗斯下降3.4%,而白俄罗斯经济仅下降1.3%。俄乌战争爆发后,俄罗斯和白俄罗斯都出现了经济负增长,但如今白俄罗斯经济已经稳住了阵脚。根据白俄罗斯国家统计委员会的数据,2023年前8个月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3.1%。总理罗曼·戈洛夫琴科表示,白俄罗斯今年的经济增长率将高于俄罗斯。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白俄罗斯的经济在整个后苏联时代表现出了最大的增长潜力。至于近些年的经济放缓,不仅与“没有充分市场化”无关,反而可能与国家作用的削弱相关。
关于白俄罗斯经济的问题,西方经济学有很多论述,但这些论述无一切中要点,“结构性改革”这个词几乎成了陈词滥调,西方攻击白俄罗斯是没有现实根据的。
论点二:白俄罗斯的生存完全依赖于俄罗斯
互联网上一直流传着一个刻板印象,就是白俄罗斯在经济上完全是俄罗斯的附庸。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阴谋论”:俄罗斯低价向白俄罗斯供应石油等化石能源,卢卡申科政府则在提炼之后高价将石油倒卖至西方以维持自己的统治。
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谢尔盖·古里耶夫在接受“Proekt”网站采访时就曾表示,如果没有俄罗斯的补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估计俄罗斯补贴占白俄罗斯GDP比重的10%至25%),白俄罗斯的经济将注定崩溃。
这是经济学典型的“资源诅咒”理论:当一个经济体的基础建立在优先买卖的原材料上时,它就很容易受到外部因素(世界原料价格的急剧波动、贸易伙伴的需求、竞争对手的竞争行为)的影响。谢尔盖说:“由于对石化行业和俄罗斯的过度依赖,白俄罗斯经济存在着真正的危险。”
白俄罗斯的经济相比许多邻国而言,对外依赖程度确实更高。白俄罗斯商品和服务出口占GDP的66%(俄罗斯为28%,乌克兰为41%,波兰为56%)。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由于白俄罗斯较小的经济体量和历史惯性使然。
在苏联时期,白俄罗斯是苏联的“装配车间”,俄罗斯、乌克兰生产的原材料流向白俄罗斯,并在这里生产成品。由于没有丰富的资源以及开采自然资源的技术能力,使得白俄罗斯的工业成品需依赖外国市场,也决定了白俄罗斯外向型经济的底色。
然而,白俄罗斯的“原油转售”赚到的钱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多。2020年,白俄罗斯政府将“倒卖石油”运往西欧的价格从每桶46美元提高至每桶95美元。尽管如此,2020年和2019年的利润约为6亿美元,不足白俄罗斯出口总额的2%。白俄罗斯的天然气出口仅占出口额的1%,价格比俄罗斯天然气的平均出口价格低四分之一。所以,称白俄罗斯完全依靠转售能源赚钱,这是西方舆论宣传矩阵下的又一典型刻板印象。
根据白俄罗斯财政部的数据显示,2022年俄罗斯乌拉尔石油供给的平均价格为每桶63美元,白俄罗斯购买俄罗斯石油平均的价格为每桶50美元(笔者根据联邦海关总署的数据计算得出)。显然,俄罗斯供给白俄罗斯的石油和供给欧盟国家的价格差距并不大,也正因如此,“转口石油”占白俄罗斯总出口额的比例很低,能从中获得的利润并没有很高。
能源价格下跌对白俄罗斯更加有利,例如,2014-2016年的油价下跌狂潮和2023年出现的大宗商品降价趋势,就大大刺激了白俄罗斯的出口。
作为白俄罗斯人,我真是受够了西方的这些嘲笑
(图源:BBC)
可以说,在能源价格的涨跌方面,白俄罗斯的利益导向和俄罗斯是背道而驰的。白俄罗斯也在能源领域努力实现自主,力图减少对俄罗斯的依赖。白俄罗斯奥斯特罗维茨核电站年发电量为180亿千瓦时,占消耗量的近一半,这大大减少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
俄罗斯的经济体量与发展确实影响着白俄罗斯的经济。俄罗斯是白俄罗斯的第一大出口目的地国,对俄出口占出口总额的42%。与俄罗斯断绝合作关系给乌克兰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乌克兰一年GDP的一半。笔者估计,如果白俄罗斯也学乌克兰那样断绝与俄罗斯的经济关系,将遭受比乌克兰还要多的经济损失。
“俄白脱钩”的后果是白俄罗斯所无法承受的。当然,白俄罗斯对俄罗斯经济的依赖与历史沿革、西方制裁等因素紧密相关,白俄罗斯在前苏联“装配厂”的历史定位、俄白两国兄弟情谊的历史因素和西方拒绝白俄罗斯产品进入其市场的单边制裁,决定了白俄罗斯只能依靠俄罗斯的市场发展经济,这是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
论点三:白俄罗斯是一个破产国家
世界银行经济学家亚历克斯·克雷默(Alex Kremer)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白俄罗斯收支状态极为不健康,其政府支出远超收入,通过借款来弥补缺口并不像以前那么容易,未来三年,白俄罗斯人每年将不得不替卢卡申科偿还30亿美元的债务。”
白俄罗斯中央银行的数据显示,到2023年年中,白俄的债务总额达到410亿美元(占GDP的64%),其中国家内部债务为180亿美元。由于经常项目赤字的高涨和外国直接投资的缺乏,白俄罗斯在2006年至2015年被迫通过外部贷款和内部举债来融资。在2015年之后,情况出现了变化,2016-2019年,白俄罗斯的经常项目赤字基本被抹平,借新还旧的滚雪球状态得到扭转。
所谓“内债不是债”,内部债务的危险性相比外债要低得多。尽管白俄罗斯的净外债状况看起来比较糟糕:为负220亿美元,但仅占白俄罗斯GDP的35%。比起批评白俄罗斯的债务情况,世界银行和欧盟的专家们有必要更关注欧洲他国的债务现状。政府债务占GDP比率最高的欧洲国家是希腊(168.3%)、其次是意大利(143.5%)、再次是葡萄牙(113.8%)、然后是西班牙(112.8%)、最后是法国(112.4%)和比利时(107.4%)。
的确,每年偿付外债给白俄的预算和货币汇率带来了较大的压力,但实际上,仅关注债务总额就担心白政府是否有足够的财富用于其眼前的支出,认为白俄罗斯会出现“银行挤兑”“债务危机”,这不是严格的经济学争论,而是心理学意义上的焦虑症。
然而,白俄罗斯还有其他路可走:目前白俄罗斯主要从俄罗斯和一些友好的亚洲国家融资,用以偿还当前债务。俄罗斯不仅是白俄罗斯主要的对外贸易伙伴,也是白俄罗斯的主要债权国。今年,俄罗斯向白俄罗斯追加援助贷款15亿美元,且几乎没有利息,被认为是俄罗斯的“免费援助”。中国等亚洲友好国家同样也是白俄罗斯的优良融资地。白俄罗斯在华的“熊猫债”市场已经开放,并获得中国金融机构评级,可以随时面向中国民众发行债券。
有了以上资金来源,白俄罗斯的债务状况还远未到爆发危机的时刻,且白俄罗斯的外债并不比对外贸易活跃的欧洲国家高多少。
论点四:白俄罗斯人生活极度贫困
将白俄罗斯建立成“适应居住之国”是白俄罗斯反对派的座右铭,也是著名反对派人士谢尔盖·季哈诺夫斯基YouTube频道的名称。这个油管频道向人们传播白俄罗斯人民生活在贫困和水深火热之中,只有那些贪腐的官员和总统的随从仍在发胖。
他们喜欢喊“活下去,白俄罗斯!”这样的口号,而白俄罗斯政府也给出了“白俄罗斯还活着”的强硬回应。
如政府所言,情况似乎还没有那么糟糕。
世界银行经济学家亚历克斯·克雷默在其他方面对白俄罗斯政策争锋相对,但也不得不承认白俄罗斯的脱贫工作“令人印象深刻”。根据Belstat的数据,白俄罗斯在1999年有一半人口的收入低于能维持生计的绝对贫困线的水平。但经过卢卡申科政府的努力,白俄罗斯生活绝对贫困线收入水平之下的人口比例降低到5%以下。白俄罗斯人的实际可支配收入水平比1990年增长了4.7倍,工资增长了6倍,养老金增长了5.8倍。
当说到贫困的话题时,经济学家们通常喜欢按照本国货币的市场汇率重新计算名义工资。而事实证明,尽管白俄罗斯2023年的名义平均工资为500美元,比波兰等国(2182美元)低几倍,但基于购买力平价计算工资水平的话,扣除比波兰高得多的所得税后,白俄罗斯人的平均可支配工资仅比波兰人低四分之一左右。
使用购买力平价(PPP)比较收入有许多缺点。首先,相同的商品和服务在不同国家的质量可能存在很大差异。其次,用购买力平价难以评估购买进口商品的情况。
相比之下,社会不平等的程度是衡量人民生活水平的重要指标。根据官方数据,白俄罗斯人最富有的10%的收入是最贫穷的那10%的6倍。相比之下,波兰或瑞典为7.3倍,拉脱维亚和立陶宛为11倍,俄罗斯为15.4倍,甚至在俄罗斯中部的某些地区,不平等也能达到9-14倍。
以购买力平价计算的工资水平表明,白俄罗斯人比普通俄罗斯人更能消费,白俄人的肉类和奶制品消耗量都高于俄罗斯人,且这些指标也并不落后于立陶宛人和拉脱维亚人。白俄罗斯的购房压力也较小,明斯克居民(不包括最富有的人群)平均储蓄七年就能够买得起一间40平米的公寓房,而莫斯科人则需要储蓄十五年。
因此,一些俄罗斯人甚至愿意去白俄罗斯生活。达莉亚·奥莱尼克就是其中之一。六年前,她与白俄罗斯人叶夫根尼结婚,并搬到了丈夫的家乡明斯克,开设了一个有关白俄生活的社交媒体账号:“白俄罗斯笔记”,分享他们的日常vlog。达莉亚对白俄罗斯公用基础设施的低廉价格印象特别深刻(略低于俄罗斯,远低于西欧)。
白俄罗斯的老人也比在俄罗斯受到了更好的照顾,按购买力平价率支付给他们的养老金,比俄罗斯还要高20%。
由于社会不平等程度较低,大多数白俄罗斯人比俄罗斯人的生活质量要更高,再不济也是不相上下的水准。如果一个白俄罗斯人对进口商品没有太大需求的话,那么他的生活水平完全不会比任何一个中等收入国家的人差多少。
论点五:白俄罗斯的人口正在消亡,“是个人就想逃离这个国家”
自1993年以来,白俄罗斯人口持续下降:死亡率超过出生率。过去30年,人口减少了8%(从1020万减少到940万)。
然而,比起白俄罗斯,邻国的情况更为糟糕:同期乌克兰的人口下降了19%,爱沙尼亚下降了15%,立陶宛下降了21%,拉脱维亚下降了30%。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也损失了近9%(1400万人)的人口,通过吸引中亚、高加索国家的移民才艰难地将人口维持在1.47亿。
研究白俄罗斯情况的俄罗斯高等经济学院副教授安德烈·苏兹达尔采夫认为,“人们没有什么资本可以支撑多生育”,他认为,低收入是造成白俄罗斯经济低迷和人口危机的主要因素。然而,政府也曾采取一些措施来克服这一问题。
卢卡申科也曾认真尝试过刺激出生率。直到现在,政府仍然在加大住房建设力度,努力为公民提供住房福利。例如,2022年年底,卢卡申科指示政府,自提交申请之日起一年内向所有贫困大家庭提供免费住房。在白俄罗斯,政府会向多生育家庭发放约1万美元的生育资金,而且还为休产假的年轻母亲每月发放福利金。
然而这也并没有改变人口减少的趋势。2016年,白俄罗斯的出人口生率还是千分之12.4人,那么到了2022年,当经历过人口危机的90后逐渐成熟并开始走向社会时,这一数字就跌到了千分之9.3人。
卢卡申科认为:“我们现在的困境是由于90年代中期的人口断崖式下跌所造成的遗留问题,这一现象将持续影响我们,并正在影响我们。”此外,后现代性更是阻碍生育率上升的“良药”。考虑到现代社会的状况,年轻的男女们通常喜欢推迟生育,并首先注重于自己的事业、生活和享乐。
白俄罗斯的人口老龄化导致死亡率不断上升,近年来达到了1.28%。因此自苏联解体以来,白俄罗斯的总人口数下降了3.5%。然而人口老龄化也不是白俄罗斯独有的问题,周边国家也正处于漩涡之中。
白俄罗斯人经常去俄罗斯和欧洲工作,以此获得更高的收入。欧盟统计局曾记录过近十年来的82024名抵欧白俄罗斯人的去处。其中,仅2022年,白俄公民在欧盟(主要是波兰)就获得了超过1.28万份长期居留许可。去年,有46万白俄罗斯公民去往俄罗斯,其中三分之一持工作签证。然而,来白俄罗斯永久居留的人比出国的人还要多:根据白俄罗斯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仅2022年一年,白俄罗斯境内就增加了约2万新移民(其中以乌克兰人和立陶宛人为主)。
因此,“是个人就想逃离白俄罗斯”的论点并也没有数据的支撑,白俄罗斯的人口缩减现象还在加剧,但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上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的后续影响造成的。部分白俄罗斯人定期前往邻国工作,但不会永远留在那里。
论点六:只有IT产业能带动国家,其余都是不必要的垃圾
著名的银行家、反对派人士、被白政府通缉的“政治犯”维克托·巴巴里科曾说过:“维护意味着停滞,这对白俄罗斯经济来说就是死亡,我们的目标是砸玻璃——我们要听到噼噼啪啪的声响,不把那些陈旧腐烂的机器砸碎,我们就无法赢得美好的明天。”
反对派要求“砸烂旧机器”,而取而代之的主要产业就是IT行业。反对派人士喜欢强调程序员在白俄罗斯抗议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他们现在在白俄罗斯工作的情况是多么不顺心。
根据Belstat的数据,白俄罗斯的信息通信行业对2019年全年GDP增长的总贡献率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高,约为13%。近年来,白俄罗斯的计算机服务出口确实增长迅速,但总体而言,这只占本国商品和服务出口总额的5%,占GDP总额的3.4%。
有趣的是,那些在2020年风波中当了出头鸟的抗议者,有许多正是白俄罗斯国家培养出来的IT从业者:他们青年时期受国家资助在白俄罗斯国立大学、白俄罗斯国立技术大学进修;就业后,政府免除了他们的税收,为他们提供创业场地,并帮助其初创公司,国家的作用也得到了反对派的认可,但他们要求国家给予更多的“自由”。
反对派普遍认为,白俄罗斯私营企业的成功发展是因为政府没有用行政措施干预它们。“一旦给了他们干预的借口,检查和任务就会立即开始,整个市场机制就会被破坏。”
然而,白俄罗斯的高科技园区完全依赖于政府创造的框架条件和基础设施,以及政府给园区里的企业提供的大幅度的税收优惠。如果没有这种特殊的法律优待所带来的安全感,那些新兴产业(包括IT产业)就没有发展的动力。
作为白俄罗斯人,我真是受够了西方的这些嘲笑
(图源:白俄罗斯通讯社)
与此同时,政府还积极投资创新研发。白俄罗斯企业将GDP的0.6%用于内部研发,而这笔钱几乎一半来自政府的补贴(根据笔者估计,政府补贴的约四分之一流向了公共部门,但大部分确实帮助到了企业的发展)。对比而言,俄罗斯的研发支出占GDP的1%,波兰为1.2%,德国为GDP的3.1%。但即使有这样的支出水平,俄罗斯工业企业的创新产品和服务业务也只占其5%的营收总额,而在白俄罗斯,这一数字要高出三倍:为17%。
因此根本不存在政府干预过甚,相反,白俄罗斯的IT业正在积极发展,这些成绩的取得,得益于国家对创新发展的重视、政府对基础设施的建设,也得益于IT从业者的勤劳奋斗,但唯独与“自由”关系不大。
论点七:私有化和放弃国家计划将有助于白俄罗斯的发展
8月末,由61名在欧洲工作的白俄罗斯经济学家组成的“白俄罗斯经济拯救计划小组”,提出《为白俄罗斯新民选政府拯救白俄经济的方案白皮书》。这本白皮书的核心观点是将农业领域转向市场机制和全盘取消国家计划。白皮书认为,政府必须注意为资本创造有利的条件,但同时又应完全取消对经济生活的计划指令。
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回应道:“日本是一个超级市场国家,他们有数千个生产计划,从顶层到生产,一切都在那里计划好了。以空客为例,它们必须每分钟按时交付部件以组装飞机。没有计划是什么感觉?连西方自己都在用计划进行生产,却要求我们取消计划。”
许多国家都进行国家经济规划,其中不乏因此成功的国家:如日本战后经济的黄金时代、韩国的“汉江奇迹”、中国的“五年计划”等等。白俄罗斯政府也一度放弃过以计划和指令指导经济发展的做法,转而支持全盘市场化。
与俄罗斯一样,白俄罗斯当年的市场化完全失败了。对市场化的过度狂热追求,让白俄罗斯的国有资产严重流失、经济结构严重畸形,至今还影响到白俄罗斯人民的生活。
与世界很多国家相同,白俄罗斯的年轻人中也流传着这样一种陈词滥调:白俄罗斯是社会主义的遗物。这是完全错误的,白俄罗斯如今确实在用计划经济,但也拥有市场经济,其内部和外部都存在着充分的市场竞争。
2012年,白俄罗斯政府控制着经济总量的55%,现在则为35%,政府主导的经济成分占比已经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过去10年里,政府针对国企的综合预算支出几乎减少了一半,降至GDP的27%。由于投资不足,国企的固定资产折旧率增至40%。
反对派谈论落后和低效率,本质上是意图对白俄罗斯本就所剩不多的国有资产再进行进一步的重新分配。“复兴改革方案”构成了白俄罗斯反对派经济计划的基础,其中浸透了很多大规模私有化的西方思想。白俄罗斯经济的主要模式是政府管理和各种幕后势力对财产的非正式控制,国有资产则完全归于官僚机构管理,卢卡申科则充当“最大官方‘寡头’”的角色。
就像当年的苏联那般,卢卡申科政府对国有资产的掌握和保护令一些想要借机徇私牟利的人焦躁不已,他们自然想要赶走卢卡申科、扶持反对派上台,以实现自己占有白俄人民财产的目的。
那么,白俄罗斯是否有可能在当前国家资本主义的框架内继续刺激经济增长?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前提绝不是牺牲国有资产、允许资本的无序扩张。白俄罗斯反对派主张增加生产预算投资以加剧通胀,主动进行货币贬值,认为这样就会加快经济发展。反对派认为,白俄罗斯的资本规模仅占GDP的23%,所以他们在《白皮书》里呼吁公开售卖国有企业的股份,以创造出“经典的公司治理模范”并吸引投资。
例如,Belaruskali(白俄罗斯最大的国有钾矿物肥料制造商)、Beltelcom(白俄罗斯的国有电信公司)、Belavia(白俄罗斯国家航空公司)、Belinvestbank(白俄投资银行,是全白俄最大的银行实体,白俄罗斯国立大学、白俄罗斯国立技术大学的官方合作银行)等国有企业就很适合对外兜售国有股份。
作为白俄罗斯人,我真是受够了西方的这些嘲笑
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资料图来自EPA
这种本质上出卖国有资产的行为与国家的经济发展相悖。这方面也并非没有先例:尤科斯(Yukos)公司曾是俄罗斯规模最大、经济效益最好的石油公司之一,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被私有化。在这一过程中,大量的国有资产股份被出售,导致财富和权力被集中在少数寡头手中,其中最著名的是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霍多尔科夫斯基通过一系列内幕交易和拍卖,以极低的市值收购了尤科斯公司的大量股份,给尤科斯公司和俄罗斯国家造成了严重的损失。2007年,尤科斯公司宣布破产,曾盛极一时的石油公司最终倒在了利欲熏心之辈对国有资产的侵吞上面。
重要的不是单纯的经济增长,而是经济发展的健康度。我们必须遵守宏观经济规律,认识到市场的无序性和盲目性。如果没有国家统领的计划,经济不可能有序发展,以社会为导向的改革比无序的自由化要有用得多,例如,累进所得税、实施全民教育和医疗保健、建立强大的工会等,这些都是能使社会参与现代化进程的良政。
因此,国家不应该完全被拒于经济市场之外。我们不应该过度依赖外部援助,而应该依靠内部的资源来强化自己的作用。
白俄罗斯政府已经决定朝这个方向继续努力,并出台相关措施。总统卢卡申科在谈到未来的五年计划时表示:“五年内,我国将新诞生一千家企业,每个企业将至少能生产一种招牌产品,大部分的企业将用我们自己的钱建成,而政府将在某个方面为他们提供贷款帮助”。
政府希望在每个大型企业组织产品的生产,进行合理的分配以抵消西方制裁带来通货膨胀的影响。此外,在投资领域实现现代化也是政府的重要目标之一,其衡量标准是企业的盈利能力和产品的市场需求。。
白俄罗斯前驻华大使鲁迪研究了中国产业政策的有益经验。首先,实施战略时要创造充分的竞争环境:或许可以没有强大的外国竞争者来参与竞争,但经济活动至少必须有足够的内部竞争,以达到优胜劣汰的目的,让一些真正强大的本土企业生存下来。其次,要吸引国外先进技术和人才进行创新。第三,持续推进基础设施投资,例如信息技术领域的投资,可以带来更高的回报。
“中国和苏联以及我们国家在国家计划方面的主要区别在于,如果中国人制定了的计划,那么他们肯定会实施它们。”鲁迪认为。
作为白俄罗斯人,我真是受够了西方的这些嘲笑
12月4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会见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新华社记者 翟健岚 摄
结语
我们既需要市场机制为经济增添活力,更需要国家、政府的计划干预来为经济这艘大船把舵。同时,我们还欠缺一个重要的特质——执行力。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在这方面有着独到的优势,而作为前社会主义国家,如今又保留了相当多社会主义作风的白俄罗斯需要向中国学习“效率”和“执行力”。
中白友谊地久天长,两国从苏联时代结下的友谊让两国之间有了共同语言。本文是应中国友人的提议、邀请而写成的,目的是让中国的朋友认识到白俄罗斯的真实国情,以打破西方的污名化宣传。由于对苏联体制不同程度的学习、继承以及社会主义的影响,两国之间在经济方面也有一些相同的“痛点”,在舆论场上也面临着西方的指责和争议。笔者写作此文另一目的,正是为了打破西方宣传下的迷思,以帮助两国人民共同走向道路自信、理论自信,打破“全盘自由化”的幻想。
无论是经济也好、政治也罢,我们都必须走自己的路。所有期待着获得真正的自由、期待独立自主的国家,都应摒弃西方的聒噪,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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