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国出身最低的帝王，奴隶开局的石勒凭何一统北方？

纵观中国历史，从来不缺平民将相乃至平民帝王，例如汉高祖刘邦，或是明太祖朱元璋。然而在魏晋乱世之中，却有如此一人：他做过奴隶，却一统北方，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他出身低微，却善于文史，精于谋略。此人便是后赵皇帝——石勒。

后赵皇帝石勒像。来源/山西榆社石勒墓

公元265年，司马昭之子司马炎取代曹魏建立新政权，改国号为晋，定都洛阳。其后重新统一中国，结束了三国鼎立的局面。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真正成为了定局。统治初期，晋朝一度出现了“太康之治”的局面，然而好景不长，鉴于门阀世族的势力不断膨胀，晋武帝司马炎仍然保留了分封诸王的做法，给予他们极大的政治经济自主权，并且通过整治措施确保门阀世族在占据土地，荫庇农民等方面的特权。他们事实上已经拥有了与晋朝皇室对抗的实力。司马炎死后，其子司马衷继承大统，外戚杨骏辅政。统治阶层的内部矛盾愈演愈烈，司马衷完全失去对局势的掌控，最终爆发了“八王之乱”。

司马氏的诸侯王互相残杀，农民起义接连不断，全国政治局势一片混乱，历史的风浪中即将有枭雄出现。奴隶皇帝石勒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中成长起来的。

《历代帝王图》中的晋武帝司马炎。现藏于波士顿美术馆

石勒字世龙，最初名㔨（bèi）勒，乃是上党武乡羯族人。他的祖先是匈奴旁支羌渠的后裔，他的父辈都做过部落里的小头目。他从小便展现出惊人之处，据记载：

“勒生时赤光满室，白气自天属于中庭，见者咸异之。年十四，随邑人行贩洛阳，倚啸上东门，王衍见而异之，顾谓左右曰：“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爲天下之患。”驰遣收之，会勒已去。”

石勒在十四岁之时的一声长啸就被当时的宰相王衍注意到了，甚至险些招来杀身之祸。他还常常听到剑鞘、铃铛碰撞的声音，石勒回家告诉自己的母亲，母亲跟他说：“这是劳累引起的耳鸣。”然而，这或许就是他一生双手沾满鲜血的预兆。

西晋铁戟。来源/湖南省常德市安乡县数字博物馆

公元302年，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他生活的并州地区发生了严重的饥荒，大量民众背井离乡被迫流亡，石勒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可并州刺史司马腾并没有赈济民众的打算，只是派军队四处抓捕胡人，将他们当作奴隶卖掉，以换取军粮和财帛。石勒在逃亡过程中几次被卖为奴隶，据记载：

“勒于是潜诣纳降都尉李川，路逢郭敬，泣拜言饥寒。敬对之流涕，以带货鬻食之，并给以衣服。”

又有：

“勒时年二十余，亦在其中，数为隆所驱辱。”

可见，他在被变卖的胡人奴隶队伍中受尽辱骂和殴打，为了生存，他甚至曾向救过自己的郭敬提议：引诱胡人逃亡，趁其不备将他们抓起来卖掉，以谋求出路。但这个提议却没有帮助石勒摆脱奴隶的命运。之后石勒再次被卖，最后一次是被卖给师欢（也说师懽）。师欢认为石勒相貌奇特，不可虐待，这才免除了他的奴隶身份。师欢家附近有一个牧马场，那里有善于相马的汲桑，石勒借机结识了汲桑，从此开始了招兵买马的过程。然而此时的他们只是为了四处抢劫和掠夺财产，并没有考虑过如何长远地在社会立足。

西晋彩绘陶马。来源/三门峡博物馆

公元304年，西晋王朝再次爆发内乱。石勒不甘心坐以待毙，与汲桑两人起兵反抗，很快竟变成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

此时的石勒还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走上怎样的道路。

面对石勒军的威胁，西晋政府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晋太傅派兵讨伐，石勒大败，汲桑被杀。他转而投奔匈奴贵族“汉王”刘渊，助其收服了一支乌桓部队，因而得到了刘渊的重用。表面上看，石勒是汉王的手下，但事实上他借助战争也在扩充自己的势力。这其中的一次战役就极为关键，也就是攻打冀州之战。

公元308年正月，刘聪等十名匈奴“汉王”的将领向南占据太行山一带，石勒则率军七千作为前锋都督。西晋并州刺史刘琨派护军黄秀等人救援壶关，石勒在白田击杀黄秀，趁胜攻陷壶关。其后石勒又与其他将领向东攻掠魏郡、汲郡和顿丘的多处堡垒，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西晋太行山一带地图。来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同年，刘渊称帝，石勒率军进攻邺城，邺城守军溃散。他进攻赵郡，斩杀冀州西部都尉冯冲。不久，刘渊又授予石勒安东大将军，允许其开府，设置官僚。石勒又进攻钜鹿、常山，攻陷冀州郡县壁垒一百余处，兵众达到十余万人。

铜马钮“亲赵侯印”，据学者考证，此印应是赵政权以君临天下自居并为联合其它部族而颁发的官印。来源/故宫博物院

此时的石勒，并没有仅仅满足于自己的军事实力。长年的沙场经历，令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才智谋略的重要性，据记载：

“其衣冠人物集为君子营。乃引张宾为谋主，始署军功曹，以刁膺、张敬为股肱，夔安、孔苌为爪牙，支雄、呼延莫、王阳、桃豹、逯明、吴豫等为将率。”

他将有才之人集中在一起，称为“君子营”，并且设立谋主，设置了许多谋臣和将帅。从此，石勒这支军队才真正成为多谋善战的军事力量。

石勒派将领到其他地方劝说胡人，与他们分析局势利弊，许多人慑于他的威名前来归附，前后投降的达数万人。石勒一方面，对降兵和晋官毫不留情，“坑降卒万余”杀害数万人之多，另一方面，他又注重奖励自己麾下的勇猛忠义之士，以及汉族有才之士，以招揽人心。这一正一反两种手段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公元310年，石勒成功攻陷冀州诸郡。

此时，刘渊也向西晋王朝发起总攻。公元311年，石勒趁西晋总帅司马越死后军心大乱之时进攻，导致西晋全军覆灭，而这也是西晋最后的军队力量。同年，晋怀帝被俘。刘氏汉国政局不稳，石勒也趁机独立，在洛阳以东继续发展势力。对于阻碍他前进的障碍，他毫不留情，一一拔除。面对王弥，石勒采取“鸿门宴”的手段将其诱杀；面对刘琨，石勒采取借刀杀人，利用鲜卑和他的矛盾，使用反间计将其除掉。面对“闻鸡起舞”的祖逖，他先采取怀柔手段稳住祖逖，等到他北伐不成郁郁而终后，将其全部灭族。这位“嗜血”枭雄就这样统一了整个华北平原，与刘氏王朝形成了对峙之势。

317年，晋愍帝被俘，西晋灭亡。此前，刘氏政权和石勒在名义上为君臣关系或同盟关系，西晋灭亡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将何去何从？

东晋十六国形势图。来源/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中国战争史地图集》，星球地图出版社2007年版

公元318年，刘曜称帝。石勒见状，立即出兵并州，率先攻破了汉都平阳，并焚毁了平阳宫室，将平阳的浑仪、乐器迁徙到襄国。自此，石勒与刘氏正式决裂。公元319年，刘曜迁都长安，改国号为“赵”，史称“前赵”。同年，石勒也在襄国称王，国号也同样是“赵”，史称“后赵”。

石勒统一北方之战。来源/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中国战争史地图集》，星球地图出版社2007年版

战争的阴云笼罩着北方，所有人都在等待时机。

公元324年，司州刺史石生攻杀前赵河南太守尹平，掠夺了新安县五千多户人。这种行为像一颗火星，瞬间引燃了两个火药桶。两国开始大规模交战，在这场战争中，前赵屡战屡败，后赵尽有司、豫、徐、兖四州之地。公元328年，刘曜率举国之力击退石勒侄子石虎的进攻，并趁势进攻后赵石生镇守的洛阳，以水灌城，同时又派诸将攻打汲郡和河内郡，后赵岌岌可危。石勒见此，不顾劝阻，执意亲自救援洛阳。直至年底，石勒与后赵诸军会和，见刘曜竟不设守军，于是轻兵潜行。刘曜直至石勒渡过黄河后才开始准备防御，自乱了阵脚，将军队列于洛阳西部列阵。而石勒对此早有预言：

“曜盛兵成皋关，上计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者成擒也。”

他认为刘曜设大军于成皋关防御乃是上策，列兵于洛水阻截自己乃是中策，而坐守洛阳，乃是下策，只会被自己生擒。事实也果真如此，后赵军队大败前赵，并生擒了刘曜。刘曜战败的消息很快传遍北方，留守长安的前赵太子知道后大惊，弃城逃跑，各镇纷纷效仿，关中大乱。最终于时年八月，前赵刘胤率大军反攻长安时被石虎击败，前赵一众王公大臣都被石虎所捕杀，同年石勒也杀掉刘曜，前赵灭亡。

此战后，前赵彻底出局，各种势力见状纷纷前来依附。公元330年，石勒正式称帝。从此到石勒去世，中原几乎没有再爆发过大型战争。

石勒正式称帝，建立后赵政权。来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石勒奴隶出身，最终却能君临天下，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天赋，也是因为他善于学习。他的军事成功有着更加深层次的原因。历史上的司马光和现代的李智文、李青峰等学者都曾对石勒有过一些不低的评价。他虽是武将出身，但特别爱好文学和历史：

“石勒不知书，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刻印将授之，大惊曰：’此法当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因为并不识字，石勒常令人读《汉书》给自己听。在听到郦食其（秦末楚汉时人，刘邦手下）劝汉高祖刘邦将六国的后代立为王侯，而刘邦马上刻印授予爵位时，惊呼道：“这种做法会失去天下，怎么能最终得到天下呢！”当听到张良劝阻时，才松了一口气说：“多亏有（张良）啊！”

清光绪仿汲古阁本《汉书》影印本。来源/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普安县数字博物馆

又比如：

“勒因飨高句丽、宇文屋孤使，酒酣，谓徐光曰：“朕方自古开基何等主也？”对曰：“陛下神武筹略迈于高皇，雄艺卓荦超绝魏祖，自三王已来无可比也，其轩辕之亚乎！”勒笑曰：“人岂不自知，卿言亦以太过。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当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朕当在二刘之间耳，轩辕岂所拟乎！”其群臣皆顿首称万岁。”

这段话是说，石勒宴请高句丽和宇文屋孤的使者，酒兴正浓时，石勒对手下徐光说：“我算作是自古以来开创帝业的哪一类君主呢？”徐光趁此机会狂拍石勒的马屁，然而石勒的头脑却很清醒。他认为如果自己遇到汉高祖刘邦，必定称臣，与韩信、彭越并肩齐驱，争为人先。倘若遇到汉光武帝刘秀，那还不知道鹿死谁手。他接着说大丈夫行事要光明磊落，如日月光明，不能像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侮孤儿寡妇，以下流的手段来夺取天下。石勒的这番评价至今仍然被许多人引用为评价帝王的标准之一。

正如司马光所评价的：

“勒以渊聪残隶，崛起皁枥之间，连百万之众，横行天下，斵丧晋室。东擒茍晞、北取王浚、西逐刘琨、南举兖豫，皆如俯拾地芥。刘曜席战胜之威，长驱伊洛，有并吞山东之志，勒举鞭一麾，曜惛然就缚，遂兼其国，奄有中区，羌氐咸服其才，不有过人者能如是乎。”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后赵政权仅仅存在了三十多年就宣告灭亡呢？

有些观点认为，他和他的军士仍然保留着“食人”的野蛮习性，而且对象是平民百姓或是战争俘虏。这种血腥的方式激化了统治者和民众的矛盾，加速了后赵的灭亡。这类观点事实上是将石勒的继承者——石虎和他的儿子石邃的暴政也强加在他的头上了。根据《晋书》记载：

“百姓有美女好牛马者，求之不得，便诬以犯兽论，死者百余家。”

“（石邃）又内诸比丘尼有姿色者，与其交亵而杀之，合牛羊肉煮而食之，亦赐左右，欲以识其味也。”

他们的这些行为激起民愤，后赵内乱不断，起义频繁，最终于公元351年灭亡。

此外，实际上，“食人”的现象在《晋书》中并不少见，石勒的军队也有：“勒所过路次，皆坚壁清野，采掠无所获，军中大饥，士众相食。”但是，这条唯一有关于“行军食人”的记载说的是士兵因饥饿互相残杀，并非杀害战俘或普通百姓。还有一条“勒以骑围而射之，相践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的记载，是石勒在刘渊部下效力时，同行的王弥弟弟王璋所为。

不过，除去前文所提及，石勒确实对待战俘等过于残忍，比如四月，他在苦县宁平城（今河南郸城东北）追上晋军。王衍派将军钱端迎战石勒，被石勒击败，钱端战死。晋军大败，石勒分兵包围并猛射晋军，晋军尸体堆积如山，王公士庶兵卒十余万人，无一幸免。无论如何，这位奴隶出身的，充满争议的“嗜血”枭雄以雷霆手段扫除障碍，统一了北方。虽然他在战场上十分凶猛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但是他的施政和治国也给了民众喘息和发展的机会。

参考文献：

《晋书·石勒传》

《资治通鉴》

《十六国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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