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帝国这个地下动物园里，有一只陪葬了2000年的大熊猫……

西汉动物园里有什么？

“鲛龙赤螭，䱎䲛渐离，鰅鰫鰬魠，禺禺魼鳎……㺎旄貘嫠，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麒麟角端，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玄猨素雌，蜼玃飞鸓，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栖息乎其间……”

这些字你就看吧，一看一个不吱声……

在《上林赋》中，司马相如用华丽的词藻描绘了秦汉皇家苑囿中的各类飞禽走兽，但我们实在很难想象，这说的都是啥跟啥啊？

明仇英《上林图卷》画意取自西汉司马相如的名篇《上林赋》。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而时间，给予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近日，陕西西安汉文帝的地下苑囿（Imperial Menagerie）入选《Archaeology》期刊选出的2023年度世界十大考古发现，并成为今年入选的唯一一个中国考古发现。

西汉动物园里有什么？如今，我们终于可以从汉文帝霸陵的考古成果“动物殉葬坑”中一探真相了。

汉文帝霸陵的具体位置曾是一个千年谜团。西汉立国达215年，传十一世十二帝，其中咸阳原上葬了九位皇帝。而作为西汉的第五位皇帝，汉文帝刘恒并未选择跟随先祖将帝陵安在咸阳原，而是另择了新址。

清人绘汉文帝刘恒像。来源/中国历史博物馆保管部编《中国历代名人画像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关于汉文帝放弃祖陵区另择新址的原因说法颇多，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汉陵考古队队长马永赢在《汉文帝霸陵选址研究》中总结，有学者认为西汉帝陵按照昭穆排列（左昭右穆，按照宗法的尊卑长幼排列次序），文帝继兄而立，其陵位与惠帝安陵均为穆位，已被占据，无法安排，只能另辟新址；还有学者认为是西汉帝陵无昭穆制度，文帝霸陵选址白鹿原主要是个人原因，其中首要原因便是解决其母薄太后的丧葬礼仪问题。

文帝即位后，薄氏被尊为皇太后，墓葬礼仪问题提上议事日程，此时，刘邦已经葬在长岭，吕后已作为正妻与其合葬，按照礼制薄太后只能以嫔妃的身份祔葬，墓葬规制也将大大降低。孝顺的汉文帝自然不忍，便仿照秦昭襄王让母亲随子而葬的做法，为霸陵另择新址，以皇太后之礼为薄氏在霸陵附近营建陵墓。又出于扼守交通要道，巩固政权、对早年代国眷恋之情等原因，将陵墓地址选在了长安城以东的白鹿原。

明代《二十四孝图·亲尝汤药》。传说汉文帝之母薄太后卧病三年，薄太后的汤药汉文帝要亲口尝过后才放心让母亲服用。现藏于美国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同时，汉文帝还倡导“薄葬”，与此前大兴土木的帝王不同，汉文帝最终选择“因山为陵”，即因山而建，不起封土。这使得霸陵具体位置并不好锁定。

古人按照“白鹿原上““因山为陵”等线索曾推断霸陵位置在“凤凰嘴”（距离确认的霸陵约2公里），此后多有古人在凤凰嘴祭祀立碑，至今仍存近10块清代石碑。但2011年，汉陵考古队对“凤凰嘴”采用多种技术手段、多次进行大规模勘探，但均未发现汉代陵墓遗存。之后，考古学家又对窦皇后陵西侧的江村大墓进行详细勘探，对外藏坑、陶窑遗址、陪葬墓等进行了考古发掘，根据其位置、形制、规模，以及与窦皇后陵同处一座大陵园的情况来看，确定为汉文帝霸陵。

汉文帝霸陵。来源/节目《探索发现》截图

至此，纠正了自元朝700余年来汉文帝霸陵在凤凰嘴的谬传。

根据陕西省文物局公开资料，考古工作者在霸陵共发掘23座动物殉葬坑，动物的殉葬坑中还有陶棺、砖栏和木椁，随葬陶罐、陶俑等，宛若管理动物的“饲养员”和饲料。几乎可视为汉文帝的地下动物园。且发现的动物种类共计11个属种，还全是珍稀野生动物。其中甚至有如今已经灭绝的生物。现在，让我们一起穿越千年，参观一下汉朝的皇家动物园吧！

霸陵动物殉葬坑出土的大熊猫骨骼（左上）、老虎骨骼（右下）与大熊猫、老虎实景对比图。供图/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来源/人民网

西周井姬盂鏙，该器整体似貘，首微昂，吻部前伸。来源/宝鸡青铜器博物院

霸陵出土的貘。供图/胡松梅，来源/人民网

熊猫，国宝的基本信息自不必多说，在霸陵与南陵的动物殉葬坑中都有出现，看来2000年前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已经作为“国宝级动物”登顶“皇家动物园”（萌兰：是的，我是星N代）。

“国宝级动物”大熊猫。来源/pixabay

印度野牛，别名白肢野牛、野黄牛、白袜子（认真的）、亚洲野牛等，分布于南亚、东南亚、我国云南省西双版纳及普洱等地，是现存世界上体型最大的牛之一。印度野牛骸骨也是此次发掘所有坑中最大的一个动物骨架，在我国北方考古遗址中属首次发现。

印度野牛。来源/pixabay

南陵出土了靴脚陆龟的骨骼，在其下方还发现了塑衣式跽坐陶俑和陶罐，象征饲养员和盛放动物食物的器皿。靴脚陆龟是亚洲体型最大的陆龟，本次南陵发现的陆龟背甲长度达52厘米。

靴脚陆龟。来源/新华社

如今的东北第一神兽“狍子”也出现在了汉文帝的动物园中。（没错，就是我们亲切的称之为“傻狍子”的它）狍是中小型鹿科动物，有着细长颈部及大眼睛，大耳朵，雄狍有角，雌狍无角。本次出土的狍子骨骼没有角，且牙齿磨损较为严重，推测是一只中老年雌性狍子。

东北第一神兽“狍子”。来源/pixabay

此外，还发现了一对“小猴子”，一只保存完整的金丝猴，面朝西侧卧躺在坑里；一只猕猴，体型较，头向东和金丝猴相向而卧，遥遥“对视”。

南陵出土金丝猴骨骼。来源/陕西广电 西安白鹿原江村大墓考古成果发布直播特别节目截图

南陵出土猕猴骨骼。来源/陕西广电 西安白鹿原江村大墓考古成果发布直播特别节目截图

丹顶鹤是中国古代文化中的“一等文禽”，被尊称为“仙鹤”、“一品鸟”，象征幸福、吉祥、长寿。考古证据表明，古人与丹顶鹤结缘很早，贾湖骨笛的制作材料为丹顶鹤尺骨，秦始皇帝陵外城垣东北的陈王村北也曾出土青铜仙鹤。汉文帝的动物园自然不能少了这类吉祥之鸟，有动物考古研究者也认为霸陵的仙鹤和乌龟的同时出现取自“龟鹤延年”的寓意。

秦青铜鹤。来源/秦始皇帝陵博物院

南陵还疑似出土了现分布于非洲草原的地犀鸟。是犀鸟目中最大的种类，也是肉食性最强的鸟类。但进一步的种类鉴定还需借助古DNA技术及形态对比研究。

地犀鸟。来源/pixabay

值得一提的是，霸陵与南陵的动物殉葬坑走向有所不同，霸陵兽类动物头骨均在东边，朝向汉文帝霸陵，南陵的兽类动物头骨均在南边，朝向薄太后南陵。通过对动物骨骼的鉴定和分析，考古学家发现这些动物均为杀殉，且是在殉葬前经过精心挑选的健康强壮的个体。

中国古代丧葬观念为“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古人认为人们去世后会在地下世界继续生活，对待往生者要向对待活着的人一样，尽可能满足其身后世界的各类生活需求。

霸陵出土的珍奇动物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与史书中汉文帝的形象、爱好有所印证。史载汉文帝特别爱好狩猎，班固《汉书·贾山传》载，“（文帝）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汉书·匈奴传》载，汉文帝中年“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也曾记载汉文帝巡视“虎圈”，询问上林尉“禽兽”登记在册的情况，“上登虎圈，问上林尉禽兽簿，十余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明《子虚上林图》（局部）。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此外，根据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胡松梅、研究馆员曹龙等人整理的《令人叹为观止的西汉皇家苑囿——霸陵与南陵出土珍禽异兽及其意义》可知，本次发掘霸陵出土的动物在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扬雄的《长杨赋》、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西京赋》，以及《汉书》《山海经》《尔雅》《诗经》等古文献中基本都能找到。

也许是出于对狩猎的喜爱，可以说，汉文帝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地下上林苑”。

而事实上，出土飞禽走兽，霸陵也并非“独一份”，位于陕西西安长安区韦曲南郊的神禾原战国秦陵园（一般认为墓主是秦始皇祖母夏太后）也出土了大量珍奇动物骨骼，其中熊骨架颈部系有铁索，豹骨架被铁框框起，显然也是人为饲养的体现。

秦始皇帝陵西侧内、外城垣间从葬坑试掘曾出土鹿、麂骨骼各一具，棺内放置有陶盆，旁侧从葬坑内出土的跽坐俑，推测应是供给饲料、豢养禽兽的人员。秦始皇帝陵外城垣东北的陈王村北发掘的从葬坑也曾出土一批青铜水禽，有仙鹤、天鹅及鸿雁，栩栩如生。

秦青铜天鹅。来源/秦始皇帝陵博物院

据《汉书·贡禹传》，茂陵“妄多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藏之”。据此推测，并不排除茂陵中也曾随葬大量动物的可能。（目前茂陵仅发掘的2个外藏坑中就已出土马骨80具，且均为成年雄性个体）

汉武帝茂陵。来源/纪录片《帝陵·西汉帝陵》

考古发现中实体动物殉葬情况并不少见，但目的多以“祭祀”和“饮食”为主。如以殷墟为代表的大墓下葬前后也会举行祭祀礼仪杀牲、埋牲；商周以来大中型墓葬设置车马坑或马坑；北京市大葆台汉墓外回廊内随葬着整只雄性金钱豹，推测用以镇墓；湖北荆州地区有墓葬将动物骨骼或肩胛骨放置于铜鼎、铜盘之中，或是盛放在陶壶和竹笥之中，这些随葬动物虽然都体现了“事死如事生”的丧葬概念，但更多是用以祭祀或仪仗，与苑囿内珍禽异兽的观赏性质服务目标并不相同。

东周时期车马坑。来源/河南省文物局

“饮食”目的为主的动物殉葬多以家养动物为主，如猪、狗、牛、羊、马、鸡等“六畜”，但也有野生动物。如与汉文帝霸陵时代、地位相近的汉景帝阳陵，除了常见的鸡、兔、狗、猫、猪、牛等动物骨骼，还出土了“狍子”、“梅花鹿”骨骼。根据这些随葬动物的种类、年龄、摆放位置以及出土的“太官令印”（《汉官旧仪·卷下》中有“太官，主膳羞也”）来推测，这些动物很可能是为汉景帝准备的“肉食资源”。

无论如何，从目前的发掘资料来看，这种珍禽异兽“动物园”只在早期帝、后陵及太后陵有发现，应该是墓主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而在西汉后期的帝陵、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陵墓，虽也曾发现殉狗、殉鸡，但大型珍禽异兽“动物园”则越来越少。而且随着社会的进步，活牲陪葬开始以俑代替，动物陶俑成为随葬明器的重要种类之一，“地下动物园”这一陵园配置也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东汉绿陶狗。来源/上海博物馆

文章的最后，解开谜题。大家可以回到开头进行“密码对照”了（篇幅所限为节选，可搜索完整版对照），在《上林赋》中，“褐马鸡”称“鹖”，“鸿雁”称“鸿”、“孔雀”“孔”、“黑水鸡”称“鷛（yōng）渠”、“大熊猫”称“猛氏”、斑羚称“壄（yě）羊”“牦牛”称“旄、髦、氂（máo）”、“金丝猴”称“蜼（wěi）”，“猕猴”称“玃（jué）、蠼（qú）猱（náo）”、“蒙古兔”称“兔、狡兔”……

你猜对了吗？

参考文献：

[1]刘毅著. 中国古代物质文化史 陵墓[M]. 北京：开明出版社, 2016.05.

[2]韩国河,程威嘉.汉文帝霸陵及相关问题的讨论[J].中原文物,2023,(第5期).

[3]胡松梅,杨曈,杨苗苗等.陕西长安神禾原战国秦陵园大墓从葬坑K12出土动物骨骼研究[J].考古学报,2023(第1期).

[4]马永嬴,张翔宇,曹龙等.汉文帝霸陵考古调查勘探简报[J].考古与文物,2022(第3期).

[5]霍巍.汉文帝霸陵的文献流传与考古发现的江村大墓[J].江汉考古,2021,(第6期).

[6]马永嬴.汉文帝霸陵选址研究[J].考古与文物,2021,(第1期).

[7]刘欢,焦南峰.汉阳陵帝陵陵园第14号外藏坑动物遗存研究[J].考古与文物,2019,(第5期).

[8]王学理.汉南陵从葬坑的初步清理——兼谈大熊猫头骨及犀牛骨骼出土的有关问题[J].文物,1981,(第11期).

[9]胡松梅,曹龙,张婉婉.令人叹为观止的西汉皇家苑囿 ——霸陵与南陵出土珍禽异兽及其意义[N].中国社会科学报,2023.08.04,(第A0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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