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Foreign Affairs
文|Maria Fantappie、Vali Nasr
翻译|Zohair
本文认为,在加沙战争结束后,美国需要重新考虑其在中东的经济与政治安排,促成一个以沙特为核心、包含以色列、阿拉伯国家和伊朗的“大交易”。而这个交易的前提是承认美国在中东的失算,正视巴勒斯坦问题的核心地位和伊朗既定的地区影响力。第一,美国要以沙特为新支点来构建地区安全新框架,包括推动沙特成为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关键角色、通过与沙特达成包含军售和民用核技术合作内容的防务协定增强沙特的硬实力,以及支持沙特主导地区内的部分外交议程。第二,美国对伊朗的态度应当从遏制转变为限制,缓和与伊朗的关系。美国人无法阻止也不应试图阻止伊朗和沙特乃至阿拉伯国家的和解趋势,而是要尽快与伊朗达成核协议,通过让伊朗融入地区秩序来稳定中东、以便让美国能够抽身转向亚太和欧洲。第三,长远来看,拜登的“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计划是吸引地区国家参与新秩序构建的重要抓手,也是美国应对中国在中东地区日益增长的经济影响的重要手段。
在美国以往的中东安全架构中,以色列是重要支点。对以色列的战争支持损害了美国在中东乃至全球舞台上的声誉,也削弱了美国对俄罗斯和中国的战略能力,这迫使美国重新考虑扶持以色列对抗伊朗的计划。将新安全架构的支点转向沙特和伊朗的设想,涉及美伊、美沙、美以多组关系的矛盾平衡,其中困难可想而知。但是,另一方面,这种设想一旦成为现实,将大幅降低美国在中东的负担,将美国从无意义的对抗和损耗中解放出来。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译本文,供读者思考。文章原刊于Foreign Affairs,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文|Maria Fantappie、Vali Nasr
翻译|Zohair
当然,美国的这种构想依然面临障碍:虽然美伊之间的紧张局势和过去相比已经有所缓和,但是仍未完全解决。同时,以色列极右翼政府在约旦河西岸定居点的扩张引起了巴勒斯坦人的愤怒。但鉴于伊朗近来与多个阿拉伯国家政府恢复了联系,美国官员并不认为伊朗是一个地区稳定的破坏者。而尽管以色列并没有对巴勒斯坦人做出有意义的让步,依旧有部分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实现了关系正常化。
在这样的背景下,哈马斯对以色列的袭击不仅使该地区陷入动荡,同时还打破了美国的愿景,清楚地表明中东仍然是潜在的火药桶。随后以色列的猛烈反击在加沙已经造成了人道主义灾难,大量巴勒斯坦人死亡或者流离失所,同时,一场更大范围内地区战争的爆发风险也上升了。当前,巴勒斯坦人的困境再次成为关注的焦点,而以色列与沙特实现关系正常化则暂时变得不可行。鉴于伊朗的支持是造就哈马斯的韧性和军事能力的关键因素,伊朗自身在地区军事能力的强大也得到彰显,伊朗在采取行动时似乎也变得更加坚决:尽管伊朗无意把自己卷入一场更大范围的冲突,但它仍对哈马斯的军事成功津津乐道,并随着以色列与真主党交火以及伊朗支持的其他武装组织向美军发射火箭弹而加大赌注。
美国对中东的影响依然十分显著,但是它对以色列战争的支持对其在中东的信誉造成了决定性的损害,考虑到以色列宣称的“自卫”变成了对全体巴勒斯坦平民的惩罚式攻击,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还损害了其在“全球南方”国家眼中的地位。上述一切都意味着美国必须制定新的中东战略,以应对长期以来被它自己忽视的现实。举例而言,美国不能再忽视巴勒斯坦问题,事实上它必须将解决该问题作为其努力的核心。在巴勒斯坦独立建国的有效路径出现之前,美国根本不可能真正解决该地区的其他问题,其中就包括阿拉伯国家的对以关系。
随着伊朗日渐增长的力量进一步影响整个中东,华盛顿也必须正视这股力量。如果美国想在该地区实现和平,它就必须找到制约伊朗及其代理人的新方法。同样重要的是,美国必须减少这些对手挑战地区秩序的意愿,其中的重中之重在于美国需要和伊朗达成一项新协议,遏止伊朗获取核武器的制造能力。
美国不需要为了这些目标就抛弃先前为之奋斗的一切——事实上,美国可以而且应当在其先前构想的秩序基础上进行调整。值得强调的是,华盛顿必须将与沙特的伙伴关系作为地区内新计划的锚点,因为沙特有能力沟通伊朗、以色列和整个阿拉伯世界。沙特可以利用其广泛的地区影响力帮助恢复巴以谈判进程,并推动美国与伊朗达成新的核协议。沙特和美国还可以携手打造美国制衡中国所需的中东经济走廊。
这场新的大交易不会像美国在10月7日之前意在达成的那份那样简单明了:它既不会以沙特-以色列关系正常化为起点,也不会以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结盟对抗伊朗为终点。但与过去的协议不同,这个新框架是可行的,如果执行得当,它将缓解地区紧张局势并建立持久和平。
1 一厢情愿
我们并不难理解为什么美国认为它可以在中东进行战略收缩——尽管巴以冲突仍在继续,但是阿以冲突似乎行将结束。伊朗就限制本国核计划与美国达成了有效的协议,并与沙特和其他海湾国家实现了关系正常化。中东似乎已经能够自力更生,使得美国得以将其注意力集中于亚洲和欧洲。
但美国不仅高估了局势的稳定性,也低估了与之对抗的力量。举例而言,拜登似乎并没有认真推动参议院批准与沙特的防务条约,尽管该条约可能涉及向沙特提供先进武器和民用核基础设施。美国还错误地认为,其他中东国家不会因为美国助长了沙特对地区霸权的追求而提出抗议。美国认定伊朗急于与阿拉伯国家实现关系正常化,而且忙于处理国内动乱,因而不会干涉美国的计划。而事实上,伊朗却在继续加强和培养其武装代理人。
但是在这些问题之外,美国最大的失算在于它自认可以忽略巴勒斯坦问题。例如,美国与沙特达成的意向性协议的前提是,假定沙特能够罔顾巴勒斯坦的利益去实现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而不会引发强烈反弹。美国的确知道,尽管地区内各方就缓和局势做出了承诺,但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暗战仍在继续。但是它并没有预见到这场暗战会与巴勒斯坦问题交织在一起,并产生破坏性影响。
哈马斯10月7日的袭击表明美国对中东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然而到目前为止,美国尚未改变自己的想法。美国对加沙战争的首要反应不是促使以色列开展一项可能挽回自身声誉的有限军事行动,而是几乎无底线地支持野蛮的军事攻击,这种支持的结果就是整个中东对以色列和美国的愤怒。其中,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和他的妻子拉尼娅王后公开谴责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并批评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二人还明确表示约旦在这场战争中不会与西方站在一起。约旦和巴林都召回了驻以色列大使并冻结了外交关系。当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和阿拉伯领导人于11月在约旦首都安曼举行会议时,与会国家甚至没能发表一份做做表面功夫的联合公报。
美国曾试图通过支持暂停战斗来向加沙运送人道主义援助,弥补其亲以色列的立场。此外,美国还同与哈马斯有着密切关系的卡塔尔政府合作确保人质获释,并游说巴勒斯坦权力机构(Palestinian Authority, PA)在战争结束后治理加沙,而不是让以色列进行长期占领。
但是,这些行动不太可能带来地区稳定,事实上它们恰恰起了反作用:这些行为制造了一个真空地带,阿拉伯世界的其他行为体将会利用这个真空来实现自己的利益。以色列已将消灭哈马斯作为其短期目标,但如果没有美国对其施压,以色列将通过对加沙进行骇人听闻的破坏来威慑潜在对手,进而使其国民和地区国家相信它依旧是不可战胜的。埃及、约旦和巴勒斯坦权力机构希望尽量减少对其本国政权的内部和外部威胁,因此他们将努力确保战后外交在何种情况下都符合自身经济利益,并有益于提升其地区地位。海湾国家也会利用冲突争夺影响力,其中,卡塔尔已经在利用其与哈马斯的关系将自己打造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地区国家,其影响力甚至超过沙特和阿联酋。与此同时,土耳其也希望在解决冲突的过程中发挥作用,从而使得华盛顿向其出售F-16战斗机并放弃支持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人。
但是,从这场战争中获益最多的国家无疑是伊朗。巴勒斯坦问题再度成为焦点,使得地区内的关注再度集中到黎凡特地区(译注:亦称“沙姆地区”,主要涵盖今天的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以及巴勒斯坦四国)。除哈马斯和真主党之外,伊朗领导的“抵抗阵营”还包括叙利亚的阿萨德政权、伊拉克、叙利亚的什叶派民兵以及也门胡塞武装,这实际上表明伊朗可以改变中东政治的走向,或基于自身意志使地区冲突升级或降级。通过坚定不移地支持哈马斯,伊朗还巩固了自己作为巴勒斯坦人民捍卫者的形象,提高了自己在整个中东地区的声望。德黑兰正在平衡其对哈马斯的支持和与阿拉伯世界不断发展的关系,以全面融入地区政治。哈马斯袭击事件发生后不久,伊朗总统莱希与沙特王储萨勒曼通电话,这是自2023年3月两国恢复关系以来的首次通话。随后,莱希应萨勒曼王储的邀请于11月前往利雅得,出席阿拉伯—伊斯兰领导人联合特别峰会。伊朗实质上推翻了外界通过“阿以轴心”遏制伊朗的想法。
这些趋势正将该地区推向更广泛的冲突。地区国家对美国的不信任日益加深,而美国自身则无力领导该地区实现稳定,团结各方的共同愿景更是无从谈起,这些因素都促使不同国家在面对民众压力和对更大范围战争的恐惧的驱使下越发关注自己的短期利益。这些利益分歧延长了该地区的危机,并增加了意外的局势升级的可能性。为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华盛顿必须重新审视其核心假设,重申其对中东的承诺,并为中东制定一套全新的愿景。
2 能否成交?
美国当下最紧迫的任务是结束加沙战争。只要以色列还在攻击加沙并杀害平民,而美国同时在约束其盟友上继续无所作为,阿拉伯国家政府及其民众的愤怒就会持续使他们不会跟随美国。因此,美国政府必须迫使以色列停止对哈马斯发动连带打击平民的战争。截至11月16日,加沙战事已造成超过11000名巴勒斯坦人死亡,并使该地区无法获得食物、水和药品(译者注:加沙地带最新的死亡数字上升至22600人)。华盛顿必须制止以色列在加沙肆无忌惮地使用暴力,并通过向以色列政府施压促使后者寻求以和平的政治途径解决延宕数十年之久的巴勒斯坦问题。
一旦战斗结束,美国就能够向前看,但在此过程中它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美国需要抛弃10月7日袭击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美国仍应将其战略建立在与沙特达成“大交易”的基础上。虽然利雅得可能不会在短期内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但它仍然是地区内少数与中东北非地区所有国家都保持良好关系的政府之一。利雅得甚至与以色列保持着友好的非正式关系,并且是地区内的重要中间人。
当前在加沙的战争使得沙特能够通过调停巴以冲突来提升本国的影响力,阿拉伯—伊斯兰领导人联合特别峰会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迈出的第一步,其与会者包括了来自阿拉伯世界以及伊朗和土耳其的领导人。不同于埃及、约旦或其他在以色列与其对手之间进行调解的国家,沙特拥有推动达成真正和平协议所需的公信力和地区关系。为了实现这一点,沙特需要与阿拉伯世界的两个主要掮客伊朗和土耳其合作,并经由美国与以色列进行合作,为巴以和平进程构建一个广泛的框架,并将目标设定为建立一个巴勒斯坦国。之后,沙特阿拉伯及其合作伙伴将努力为地区安全建立一个总体框架,其中必须包括获得广泛认可的规则和红线。只有这样的协议才能确保以色列边境的持久和平,避免巴勒斯坦激进势力有机可乘,同时遏制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暗战以及前者的“抵抗轴心”。
沙特人不愿意摊上巴勒斯坦问题这个大麻烦。但沙特的利益在于地区和平与安全。如果中东存在持久危机,沙特的宏伟经济愿景就无法实现。沙特还继续觊觎地区领导地位和在世界舞台上的大国地位,这需要美国的支持,这会令沙特听从美国的呼吁,促成和平协议。
为了帮助沙特,美国必须向沙特提供外交支持,进而开展基础广泛的外交活动,包括允许沙特政府就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协议寻求伊朗的默许。美国还必须拉拢其他阿拉伯盟国支持沙特政府,并且继续推进10月7日袭击之前与沙特达成的防务协议。但是美国不能再要求以立即承认以色列为先决条件。相反,美国应该要求沙特领导巴以和平进程,而沙特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就可以成为这一进程的结果。
在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领土提出和平建议时,沙特必须证明自己能够与海湾邻国协商,并更多地考虑到它们的野心及其安全关切,而这是它在10月7日之前没有做到的。要做到这一点,沙特可能需要动用它可能不愿花费的外交精力。但是,如果沙特能够成功地帮助巴以双方达成协议并实现地区安全,那么沙特将获得它所渴望的外交影响力。与此同时,与美国的防务条约将为沙特王国提供其所需的军事能力,以巩固其作为中东首要经济和政治行为体的地位。
3 限制而非遏制
虽然解决巴勒斯坦问题对建立一个稳定的中东至关重要,但这并不是该地区面临的唯一挑战。无论美国与地区内国家达成何种交易,它都需要缓和与伊朗的紧张关系,并利用与沙特的协议来限制伊朗的野心。而与此同时,与沙特的协议却也完全可能起到反效果。
伊朗有着充分的理由对美国与沙特间的协议做出冷淡回应。举例而言,美国向沙特提供的军备规模及其质量将引起伊朗警觉。而无论华盛顿在与沙特的核技术合作上施加多少限制,伊朗也可能认为沙特的民用核项目本质上是进攻性的。伊朗还可能担心美国与沙特的防务条约会使得美国得以进一步扩大在中东的军事存在。作为回应,伊朗可能会通过提升本国武器生产能力、发动代理人进行更多攻击以及推进核计划来应对美国与沙特的协议(值得关注的是,埃及、土耳其和阿联酋也可能开始寻求核武器能力)。
▲ 2023年,美国务卿布林肯与沙特国防部长在华盛顿会面。图源:路透社
如果以色列和沙特最终实现关系正常化,以色列甚至可能在海湾地区直接进行军事部署或设置情报部门,而这将受到美国和沙特防务条约的保护。对伊朗而言,这无疑将是一场噩梦——伊朗将无法再通过代理人袭击沙特军队或炼油厂来阻止沙特与以色列的军事合作,因为这样做会引发其与美国的直接对抗。
对伊朗来说幸运的是,利雅得不愿打破与德黑兰的缓和状态。自沙特与伊朗恢复关系以来,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武装就停止了对沙特领土的攻击。经过多年的残酷战争,沙特和伊朗共同在也门实现了稳定的停火状态。现在,也门各方正朝着达成永久性协议迈进。由于胡塞武装使用导弹袭击沙特炼油厂和其他基础设施的安全威胁得以消除,沙特因此拥有了实现其宏大的经济目标的更安全环境。相应地,沙特似乎不再支持以色列通过建立联合军事和情报联盟来削弱伊朗地区影响力的目标。事实上,自2023年3月以来,伊朗和沙特一直致力于通过互设大使馆、放宽两国间的旅行限制和建立文化交流等方式实现关系全面正常化。伊朗已于2022年与科威特和阿联酋建立了全面关系,并且正在与埃及和约旦就恢复与双边关系进行谈判。
美国与沙特的防务协定仍将是伊朗关注的问题。但如果这一协定不会影响伊朗与沙特和其他海湾国家的外交和经济关系,也不涉及建立旨在削弱伊朗实力的地区安全安排,那么伊朗就不太可能对这一协定做出不利回应。在伊朗寻求与美国达成交易的同时,沙特可以通过在双边和地区问题上与伊朗接触,来最大限度地减少后者对沙美协议的抵制,甚至找到确保伊朗接受新的地区秩序安排的方法。
但与此同时,美国可能并不会同意沙特通过外交让步和经济利益来维持与伊朗交好的做法,因为伊朗既是美国的主要对手之一,也是以色列的主要敌人。但美国并不能阻止伊朗与其阿拉伯邻国关系正常化:随着伊朗领导的抵抗阵营日益强大,沙特、土耳其和阿联酋都认定只有伊朗参与地区的安全框架,才能保障这些国家的自身安全。他们认为,通过与伊朗接触,或者伊朗在与他们的双边关系中拥有既得利益,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安全。
美国也不应试图阻止伊朗与其他国家关系的正常化。如果阿拉伯世界的做法取得成功,那么它带来的地区紧张局势的缓和实际上符合美国的利益,也能够使美国腾出手来关注亚洲和欧洲。因此,美国应该利用中东的新秩序来遏制伊朗的野心,而不是徒劳地试图建立一个反伊朗联盟。为此,华盛顿应鼓励沙特和其他海湾国家深化与伊朗的外交和经济往来,进而确保伊朗对永久解决巴勒斯坦问题采取默许态度,并参与缓和黎凡特地区的局势。如果没有伊朗的默许,巴勒斯坦问题的解决方案将很难达成,而伊朗的许可将使得任何协议都更有韧性。此外,在这一前提下,由于自身的立场,伊朗还将无法利用这一问题批评其他国家,进而使巴勒斯坦的激进派别失去影响力,并为阿拉伯世界与以色列建立更好的关系提供政治空间。
4 悬崖勒马
在一个问题上,以色列、美国和大多数阿拉伯国家仍然持有相同观点,那就是伊朗的核计划。这些国家都认为伊朗核计划的持续推进是中东地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之一。随着伊朗越发接近“核门槛”,以色列可能会加强对伊朗的秘密攻击,而如果伊朗距成为有核国家只有咫尺之遥,以色列可能对该国发动直接攻击。这一行为可能会迅速将美国卷入一场直接的对抗。如果沙特和美国签署防务条约,那么沙特也可能成为战争的一方。相应地,战争将在黎凡特和海湾地区展开,并对这两个地区和全球经济带来毁灭性后果。
自拜登于2021年初任美国总统以来,伊朗和美国一直试图达成新的核协议,但这些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从10月7日袭击爆发时的情况来看,这场袭击似乎使新协议几乎不可能达成。但在10月7日之前,伊朗和美国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努力缓和局势,双方达成的默契则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稳定。举例而言,双方的非正式核协议似乎仍然有效。虽然伊朗的代理人向地区内的美军基地发射了火箭弹,但几乎没有迹象表明任何一方想与对方作战。这些火箭弹袭击更多是为了表示对加沙的支持,并警告美国不要破坏非正式协议,而非造成真正的破坏。美军进行的零星行动也同样是为了营造声势,意在安抚国内要求对伊朗袭击做出回应的民众。对美国来说,与伊朗的冲突升级势必消耗其与中国和俄罗斯进行竞争所需的军事和外交资源。与此同时,伊朗领导人也不希望爆发全面冲突,因为这可能会破坏他们的国家经济,甚至导致政权垮台。
当前的相对平静局面可能至少会维持到2024年11月美国总统大选之前。但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可能重新上任的前景意味着伊朗和美国可能没有太多时间达成一份新协议。即使拜登得以连任,两国也必须在2025年10月之前解决伊朗核问题,因为届时任何伊核协议的签署国都将无法恢复 2015年《联合全面行动计划》(译注:Joint Comprehensive Plan of Action,即伊核协议,2018年,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单方面宣布美国退出该协议)框架内受到联合国批准的制裁。如果美国及其欧洲盟国不在此之前重启联合国制裁,他们将可能永远无法再次实施制裁。而如果西方国家真的选择重启限制措施,伊朗就会警告称自己将退出《核不扩散条约》,而这不仅是制造核武器的前奏,还将引发一场重大的国际危机。因此,美国及其盟国希望在下定决心之前与伊朗达成一项新协议。
为了达成新协议,伊朗和美国应恢复自2022年8月起中断的维也纳核谈判。尽管加沙发生了战事,但两国的目标依然未变:美国希望限制伊朗铀浓缩的产量和纯度,进而延长伊朗生产核武器制造所需裂变材料的时间,并在此之外保证伊朗的核计划受到严格的国际监督。就伊朗而言,它仍然需要从严格的经济制裁中进行恢复。但不同于2022年的核谈判进程,美国应在美伊核谈判进程与沙特阿拉伯缓解其与伊朗紧张关系的努力之间密切协调,因为两者实际相互关联。如果核谈判成功缓解伊朗与美国之间的紧张局势,这也将有助于沙特与伊朗的谈判达到同样的效果。同时,沙特与伊朗之间的谈判的成功将使后者有更多理由信赖其与美国达成的核协议,特别是在沙伊谈判受到美国鼓励的情况下。当然,美国必须确保自身与沙特达成的任何核协议都有类似其与伊朗达成的协议的限制和约束力,否则沙特和伊朗两国的核计划可能会进入一个螺旋式升级的过程,因为核能力层面一方的落后势必导致其努力追赶。
5 跟上形势
就近期而言,美国的中东战略必须以结束加沙战争和找到实现地区稳定的路径为重点。但从长远来看,美国的目光不应局限于伊朗和巴勒斯坦——美国的中东政策还必须与中国抗衡,因为后者已经成为美国在国际范围内的主要竞争对手。
在过去十年中,中国在中东的经济影响力显著增强。中国在很大程度上依赖海湾地区的能源供应,并将海湾作为其在非洲扩大贸易和投资网络的门户。反过来,中国也为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提供了二者在西方国家无法获得的知识,例如绿色能源的基础技术,帮助海湾地区率先发展起来。中国还在海湾地区,特别是沙特阿拉伯进行了大量直接金融投资,这种商业关系已被纳入“一带一路”倡议。
美国注意到了中国与中东国家不断扩大的关系。当中国成功斡旋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之间的和解时,美国尤其密切关注。华盛顿认为中国希望利用其在中东的经济影响力成为该地区的政治和安全大国,而美沙防务条约就是美国对这一前景的回应,也即阻止沙特进一步向中国靠拢的方式。美国的中东贸易走廊计划( India-Middle East-Europe Economic Corridor, IMEC)同样是为了干扰中国的计划。虽然这条走廊确实将使中东在经济上受益,但其主要目的还是通过将该地区的经济前景固定在印度和欧洲,以抗衡“一带一路”倡议。该走廊还将把阿联酋和沙特与以色列联系在一起,并将以色列的经济融入中东经济。 拜登政府推动沙特和以色列关系正常化是为了取得中国在伊朗和沙特问题上的那种成功。目前,中国尚且无法阻止美国的计划,但同样没有迹象表明它将减慢与该地区经济交往的步调。在当前的地缘政治真空中,这种接触势必会继续扩大并深化。
沙特不想在中国和美国之间选边站队。但就像巴以问题一样,沙特可能仍然会同意美国的计划,因为这些计划将加强沙特的地区地位和扩大其经济影响力,从而满足沙特的大国野心。这些计划也将改善地区内其他国家的经济。相应地,原本对一个以沙特为中心的中东抱有敌视态度的那些阿拉伯国家可能也会接受美国的建议。如果它们这样做了,那么中东国家各自内部和国家间都将更加稳定。
但是,为了确保不同国家都能接受其提出的秩序,美国可能需要做的不仅仅是保证它构想的体系能够带来广泛的繁荣。它还必须提出一个新的中东安全愿景,而这一愿景不会将地区国家划分为不同阵营,而是为所有行为体留出空间。这实际上要求美国允许其构想中经济走廊沿线的国家加入其他经济机制,并且需要一场大交易来促进以色列、其他阿拉伯国家和伊朗的安全。这种地区安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新的美伊核协议以及伊朗和沙特之间的地区协议来实现。但是,美国应该考虑在与沙特达成的协议之外缔结其他的区域性协议。这些协议可以将美国的安全保障扩展到其他国家,但也必须附带限制和红线。华盛顿不能像10月7日袭击之前那样简单地继续向地区盟国提供武器,因为这一政策非但没有促进稳定,反而助长了地区军备竞赛甚至是战争。
6 缔造和平
当然,无论华盛顿做什么,它的中东愿景都会受到阻力。伊朗将继续敌视以色列和美国,这个沙特阿拉伯的海湾邻国永远不会愿意看到沙特占主导地位。以色列和土耳其也会盘算沙特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潜在意义,以及美国对沙特的承诺对其自身国家利益的涵义。基于这种盘算,它们将做出相应的行动,而美国很可能无法准确预测这种回应。
不过,尽管所有这些国家都希望获得更多权力,但他们最想要的还是维护本国政权的稳定。他们希望见到一个能够结束地方冲突、促进经济增长、减轻国内压力的愿景。如果美国与沙特的协议能够达到这些效果,那么他们最终就会接受这份协议。
然而,要使这种交易奏效,美国还需要说服以色列停止对巴勒斯坦平民实施许多人眼中的“集体惩罚”行为。华盛顿必须更好地解决巴勒斯坦人的困境,而不是无视这一问题,帮助奠定一条通往未来巴勒斯坦国的可信路径。美国的谈判必须结合威慑和实际措施来缓和紧张局势并应对伊朗带来的挑战,冻结其核计划并限制其地区伙伴网络。美国必须建立贸易走廊,帮助培育中东地区的经济。只有这样,该地区才能稳定,美国也才能得以摆脱它目前的地区责任。
*文章原刊于Foreign Affairs,原题为:“The War That Remade the Middle East
: How Washington Can Stabilize a Transformed Region”。
罗马国际事务研究所地中海、中东和非洲项目组的负责人。
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院Majid Khadduri国际事务和中东研究教授。2009 年至 2011 年间,他曾担任美国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问题特别代表的高级顾问。
1、本文只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星火智库立场,仅供大家学习参考; 2、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xinghuozhiku.com/40927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