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 蒋校长（ID:jiangxiaozhang666）
撰文：坐标纵线
最近几年，航天口捷报频传。
新一代运载火箭长征五号、长征七号首发成功，嫦娥五号落月成功并带回月壤，天宫空间站顺利进驻太空，天问一号探测器和祝融火星车成功登陆火星，在4亿公里外的火星留下了中国足迹……
而就在7月4日，中国航天员刘伯明、汤洪波成功出舱进行了太空行走！
这些伟大的成就令国人振奋，也让大家产生一个错觉，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中国航天发射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甚至有人做了个表情包：
中国的发射还用得着看？醒来又是一次圆满成功！
可是，很少人知道，伟大的背后是苦难，中国航天能有今天，也完全是从一次次失败中走出来的。
01.
航天技术是科学，既然是科学，那在一次次科学实验中，成功和失败，都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只是因为中国航天总体比较顺利，许多人大概没有意识到太空探索是多么危险的活动。
实际上，航天发射向来以危险、复杂著称，纵观整个航天航空的历史，是血与泪的历史，大量的惨痛失败提醒我们人类还没强大到能轻易征服宇宙。
比如自美国启动航天计划以来，在60多年里，有超过160次发射以失败告终。
早在1957年12月，美国第一次尝试向太空发射1.5公斤的试验性卫星“先锋3号”，但仅仅发射2秒钟，火箭离地4英尺之后，火箭就炸成了一团火焰，卫星被抛到了2英里外的荒原。
而在1967年1月27日，美国“阿波罗1号”飞船在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肯尼迪航天中心模拟发射时，太空船内电线的某处产生了火花，加上太空舱里充满了氧气，瞬间造成巨大火灾，导致飞船还没能成功发射升空，三名宇航员就被活活烧死在了地面上。
1986年1月28日，美国发射挑战者号航天飞机，1000多名观众围观，通过电视向全世界直播，但是在第73秒时，当着全世界媒体的电视转播和所有现场观众的面，航天飞机突然闪出一团亮光，外挂燃料箱凌空爆炸，航天飞机被炸得粉碎，七名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2003年2月1日，“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在原定降落时间16分钟前与地面控制中心失去联络，继而在得克萨斯州中部上空解体，7名宇航员无一生还。
美国的航天失败相当惨烈，而苏联也好不了多少。
1960年10月24日，苏联发射R-16火箭，但火箭没有按指令点火，几十名专家便准备接近火箭去查看故障原因，结果这时发动机突然启动，炽热的火焰将周围的一切生物全部烧化，大约有100多人在此次事故中丧生，这可能是世界航天史上最惨烈的事故。
1967年4月24日，前苏联联盟1号飞船在返回时，主降落伞无法正常打开，备用降落伞又与主降落伞缠绕在一起，飞船就这样以5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撞向地面，飞船被撞扁，宇航员被活活摔死。
1971年，又是“联盟”号飞船，在返回途中，座舱中与外界连接的通风安全阀忽然松开了，因密封舱漏气，而宇航员又都没穿宇航服，于是三名宇航员静静地死在舱内。
然而，在悲痛之余，美苏对太空的探索并没有停止。
就像在“阿波罗”1号的试验飞船火灾中遇难的格里森说的那样：
“征服太空，是值得冒险的。”
02.
在征服太空的路上，中国人同样走得磕磕绊绊。
1969年9月3日，两枚最新研制的“东风4号”——也就是后来所说的“长征1号”运载火箭秘密运抵7号测试厂房。这两枚火箭正是在东风系列中程导弹基础上研制而成，专门用于发射东方红卫星的。
1969年11月16日下午6点，首发“东风4号”火箭发射升空。但是，火箭第二级突然发生故障，未能入轨，坠毁在新疆。
▲箭体第二级侧面的四个大字是
“打倒美帝”
这是中国首次进行太空发射，虽然没能成功，但却深深刺激了日本，当时日本正在和中国抢着当亚洲第一个发射卫星的国家，于是在1970年2月11日，日本人把第一颗卫星“大隅”1号发射升空，比中国早了2个月。
不过日本人这颗卫星仅有9.4公斤重，不到中国东方红一号的17分之一，因此被国外媒体讥讽为“日本人把一颗土豆扔进了太空”。
80年代，中国航天也不是完全顺利，返回式1－01号、东方红2－01、东方红2－02、风云1号－01相继发射失败。
特别是90年代，简直进入了中国航天的至暗年代。
1987年，中国向沙特出售了35枚东风3弹道导弹，一下子帮助中国取得了比1986年的外汇储备还要多的美元。
嗷嗷待哺的国内工业，需要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可是钱从哪来？国家把目光投向了已经相对成熟的航天发射。
80年代末，澳大利亚卫星公司与中国签订合同，由中国帮助发射2颗美国卫星。
选择中国火箭的原因很简单，中国的运载火箭在世界市场上，性价比太高了！
找美国发射，需要1.25亿美元，找法国人发射，需要5000万美元，而中国，只需要2500万美元。
但是，当时的长征2号的运载能力，不足以将澳星发射到预定轨道上。只能把长征2号加上四个助推器，改进为长征2号捆绑式火箭。
可是，时间太紧了。从合同签订，到首星发射，只有不到3年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中国航天人要拿出20万张图纸，解决火箭捆绑、连接、分离等20项技术难题，做完300多项地面试验，还要生产出几十万个零件，组装成两枚火箭。
难度太大了，可是中国航天人，没有退路。这次成功了，世界商业发射的市场将彻底向中国打开，后续的订单就会源源不断。
可如果失败了……很多人根本不敢想。
他们想不到的是，在发射国外卫星的路上，好像有一个诅咒，在中国航天史上写满了血与泪水。
1992年3月22日，“长2捆”终于准备发射澳星。这次发射意义重大，中央电视台少见地进行了全国直播，无数中国人坐在电视机旁，翘首以盼地等待着火箭升空。
可是，直播画面，却给了无数中国人当头一棒！
发射指令下达后，火箭冒了一下火，却没动静了！
很多人都清楚地记得，电视直播中现场指挥员高声大喊“关机、快关机！”，随后信号就断掉了。
关机后，无数工作人员拔腿往发射台上跑。火箭虽然没飞起来，但却把火箭支撑块推错位了，火箭随时可能倒掉！
更可怕的是，火箭底部着火了！200多吨推进剂一旦发生爆炸，整个发射基地都会被瞬间夷为平地，复制苏联R16的悲剧。
在工作人员冒着毒烟的抢救下，火箭终于被重新固定起来，最后保住了火箭和卫星。
这次直播发射失败，导致舆论上出现了很多负面内容，“中国火箭不行！”，成了国内外很多人的论调。
根据合同，中国必须将卫星送入轨道才算成功，人家才给钱。所以中国必须再次发射。1992年8月14日，澳星B1再次发射并取得成功。
本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没想到澳星B2发射的时候，又出幺蛾子了。
1992年12月21日19点20分，“长征二号E”搭载澳星B2顺利升空，可是卫星分离后，却莫名其妙地爆炸了。
随后中美双方对事故责任认定产生了激烈的争吵。
中方认为，我火箭发射已经成功了，你的卫星自己炸了，你自己承受损失。
美方认为，我卫星是你火箭送上去的，谁知道你火箭咋回事把我的卫星弄炸了？
争吵了半年多，双方总算达成了谅解，发布事故调查联合声明：
中美都认为：卫星没问题！火箭也没问题！
不过嘛，为了完成合同，双方一致同意，再发射一颗澳星B2的替代品，澳星B3。
1994年8月28日,长征二号E火箭发射澳星B3成功，澳星合同全部完成。
▲长征二号E火箭发射澳星B3
休斯公司对此表示满意，又签订了“亚太二号”卫星的合同。
可是，发射国外卫星的诅咒并没有离开中国航天。
1995年1月26日，长征二号捆绑式火箭（“长二捆”）在西昌发射场发射美国的“亚太二号”卫星。火箭刚一升空，突然横空爆炸，星箭俱毁。
然而，更可怕的事故发生在了1996年。
1996年2月15日，长征-3B大推力火箭发射国际708通信卫星，“长三B”是一枚新型火箭，并且首发就是商业发射，发射前时任火箭总师龙乐豪曾经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次任务，成功了了不得，不成功不得了。
凌晨3点，随着“点火！”一声令下，熊熊烈焰托举着巨大的箭体冉冉上升。但22秒后，令所有人震惊的事发生了，在还没有完全离开脐带塔时，火箭箭体就开始倾斜，然后突然转向并开始横向飞行！
满载燃料的火箭坠毁在距发射塔架1.85千米的山坡上，火焰把黑夜映成了白天。爆炸的地点正好在航天工程技术人员住的宿舍附近，强烈的气浪瞬间冲垮了钢筋水泥的建筑，造成了6人死亡，50多人受伤。一位专为火箭设计飞行弹道的高级工程师也当场牺牲。发射基地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
这就是有名的2.15事故。
这次事故，是中国航天史上最大的挫折，也是世界第五大航天事故。
事故发生后，中国航天商业发射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与中国合作长达6年的休斯公司立即停止了与中国的合作。
之后的整整10年，中国都没有进行国际商业发射。
中国航天，迎来至暗时刻。
而载人航天工程，也不是完全顺利，2001年1月16日，神州二号返回时，降落伞出现故障，飞船返回舱在主着陆场坠毁。
多年以后，杨利伟接受采访时，承认“此前，神舟2号返回时，降落伞没有打开，返回舱硬着陆，如果人在里面必死无疑。”
▲神舟二号搭载的纪念封被烧毁
这些事故是惨痛的，但事故也教会了中国航天进一步强化长征运载火箭的质量管理，采取了一系列严格的改进措施，使中国运载火箭的可靠性大大提高。
2003 年10 月15 日，中国神舟五号载人飞船升空；2013年12月2日，曾经“闯祸的菜鸟”“长征三号乙”也成功将嫦娥三号探测器发射进太空。
中国航天的国际商业发射也开始逐步复苏。主席在诗中说的“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都已变成现实。
03.
2010年后，中国航天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以往的长2、长3，已经不能满足新一代航天器的发射需求。
我们以前经常宣传中国的航天发射成功率世界最高，这当然很了不起，不过这是建立在火箭运力较小、型号较老的基础上的。
把低水平的任务再成功完成好几遍，其意义也比不上完成一次高水平的任务。
打个比方，把江南七怪的武功练得滚瓜烂熟，固然是好的，但是要对抗东邪西毒，还是要靠六脉神剑，即使它时灵时不灵。
中国的探月计划、中国探测火星计划、中国的空间站计划，都像面对鸠摩智的段誉一样，等待着自己的六脉神剑。
这个六脉神剑，就是中国新一代大火箭——长征五号。
可是，长征五号实在太难了，所采用的新技术比例，达到了95%，以前的长征2火箭的设计和生产经验，大部分用不上。
造一枚长征五号，需要2台YF-77氢氧发动机，2台我国首个采用闭式膨胀循环的高性能氢氧YF-75D发动机；8台我国推力最大的液体火箭YF-100发动机。
这些技术都需要从头开始研究，所以长征五号的研制也很不顺利，2012年底的一次试验，发动机曾发生强烈爆炸，“金属在强氧化环境下，本身就是燃料，所以几秒钟就把发动机烧成了一堆废铁。”
这也导致长五进度一拖再拖，从2014年首飞，变成了2015年，之后又跳票到2016年。
2016年11月3日，长征五号要在文昌发射中心准备发射。
但是当天，火箭问题不断，助推器和引擎曾发生故障，致发射时间延迟3个小时。
值得庆幸的是，长征五号遥一运载火箭，发射成功，虽然载荷入轨稍有偏差，但总体是成功的。
但这是一次侥幸的胜利，用在直播中展现给全国电视及观众的那句话来说，“卧槽，这也能成功”？
▲从这一长串的记录中
才知道当年的发射有多么的紧张
也正是因为这次的成功，让一些问题没有及时暴露。而苦果，也从这一刻种下。
2017年7月2日，长征五号遥二火箭发射，发动机点火，正常。点火170秒后，4个装有液氧煤油发动机的助推器完成使命，成功分离；346秒时，发动机提前熄火，火箭未能入轨，残骸沉入万丈深海。
用长征五号火箭副总师王维彬的话来说，那一刻，“心像被撞了一下”。
与此同时，舆论很快通过网络发酵，键盘侠的嘲讽、责难，甚至谩骂，纷至沓来。
当天晚上，没有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没法交代啊，长征五号失败，登月、空间站、火星探测，一切，都要推迟，中国航天的前景，一片迷雾。
焦急、不安、失落、迷茫，笼罩在每个中国航天人的身上。
“难道是我们的设计方案先天不足？”
问题出在YF77的芯一级上，YF-77是我国首次研制的大推力液氢液氧发动机，瞄准的目标推力是当时在役氢氧发动机的9倍，技术跨度大，研制困难很大，有技术上的、人才上的、经费上的、条件上的……
▲YF-77试车
可是在长征五号遥二火箭起飞前YF-77氢氧发动机连续进行了3万秒试车，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严重的停机故障，究竟是怎么了？长征五号总指挥王珏也是一头雾水。
国家甚至出动蛟龙号载人深潜器前出太平洋试图打捞火箭残骸，想从发动机残骸上找到故障原因，但可惜，“大海捞针”没有成功。
没有残骸，那就熬！
两年多的时间里，航天工作者开始了艰苦的“归零”工作。搞航天的人都会“谈归零色变”。“归零”意味着“地毯式搜查”……
王维彬曾把YF-77发动机的归零工作视为“在黑暗中探索”。谁也没想到，黑夜会如此漫长。
经过痛苦的归零工作审查，YF-77氢氧发动机终于定位了问题症结，是氧涡轮泵的局部结构断裂。
涡轮泵，YF-77液氢液氧发动机上唯一高速旋转的装置，在最高900开尔文温度（626.85摄氏度）的热环境和极其复杂的力学环境下，它会以每分钟近2万转（约每秒333转）的速度转动。
高温高转速下，“从裂缝到断开就是眨眼间的事”，很快，涡轮泵局部结构断掉，发动机熄火。
这是一个很小概率的事件，所以遥一运气好，成功了，但偏偏在遥二身上暴露了。
在失利后的前两次归零中，设计师延长了试车时间，加严了环境工况，问题再次暴露。
找到症结，长征五号遥三火箭排除故障，计划在2018年年底与2019年年中两个发射窗口发射。
但是，改进后的发动机进行了一轮试车，共3次，前两次一切正常，又到了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刻。
可是最后一次试车，氧涡轮泵还是出现裂纹，这让航天人陷入崩溃。
发射只能再次推迟，已经组装好的火箭只能停下来。
毕竟，在地面暴露问题总比带着问题上天要好万倍。
就在这最后一次的发现故障中，一位年轻设计师发现了真正症结所在，最终通过结构设计优化的方式来提高了发动机的可靠性，将发动机的性能再提高一个数量级。
经过长程考核试车，改进后的发动机表现异常稳定。而这时已经是7月底，距离12月底的发射窗口，时间不足5个月。
在这5个月时间里，航天技术人员要拆卸原来带有质量隐患的YF-77发动机，然后将发动机运至天津上箭装配、检测，把火箭从整体恢复到“运输状态”，还要把已经两年多没有执行任务的发射场地面设备进行检修恢复……
最终，2019年12月27日20时45分，在经过908天等待之后，长征五号遥三火箭终于在中国文昌航天发射场点火，发射成功！
发动机喷管吐出的火焰跳跃上升，黑夜被烧开了一个洞，火箭飞出地球，中国航天人走出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那一刻，无数顶了900多天巨大压力的航天人，上一秒还在大笑，但下一秒却忍不住潸然泪下。
04.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每个人最好的老师，恰恰是自己犯过的错误！
同理，航天事业中，失败也是必然存在的，然而最好的老师也是曾经的失败。
在建设航天强国的探索路上，在叩问苍穹的飞天梦里，无论成败与否，都是无数人的心血。
他们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虽未请缨披甲，已是鞠躬尽瘁。
他们怀揣星辰大海，托举着龙的轨迹直上浩瀚苍穹。
就像629年前，一个叫做万户的明朝人一样。
他把47个自制的火箭绑在椅子上，双手举着大风筝，坐在椅子上让人点火发射。
万户虽然失败了，但629年后的万户们，仍在路上。
参考资料：
1.央视纪录片《撼天记》
2.“玉渊谭天”《这次成了，#胖五# 不容易！回首承压的908天》
3.【航天】中国航天失败的第90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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