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全球造船业的大国,曾经多年霸榜世界第一,如今仍是世界第三大造船国。
这个长三角的江边县城——靖江,不过是江苏省泰州市下辖的一个县级市,却成了全球造船业都不敢撄其锋芒的“巨无霸”。
如今,中国造船的市场份额已连续14年居世界第一,靖江吃下了其中最大的一块“蛋糕”。
如果靖江船企出问题,全国1/5的船舶将无法交付,全球1/10的船舶都要难以出坞。来自希腊、新加坡、日本的船东,全都要发脾气了。
“不愁没订单,愁的是没有足够的产能去吃订单。”这句颇为凡尔赛的话,却是靖江真实情况的写照,因为订单已经排到了2028年!
“全球造船看中国,中国造船看靖江”,一句话可见其江湖地位。
随着全球经济复苏、红海局势影响,集装箱价格狂飙,船舶需求也开始激增。新一轮造船周期已经启动,机遇降临。从靖江的身上,能读出中国造船业的前世今生,发展愿景。
在中国50多个沿海城市,近30个沿长江城市中,为什么脱颖而出的,是靖江一个县城?
如果把2023年全世界的船舶新增订单量按照地区排名,那么这个榜单应该是这样:
更离谱的是,靖江造船业在全球的份额,还在进一步扩大。
论造船完工量,2023年,靖江全市完工82艘838.94万载重吨,占全国19.8%,全球10%;
论手持订单量,2023年,靖江手持286艘2881.5万载重吨,占全国20.7%,全球11.3%。
论新接订单量,2023年,靖江新接142艘1485.5万载重吨,占全国20.9%,全球13.9%;
发现没有?靖江在新接订单量上占比的份额,比手持订单量份额更高,两者又比造船完工量的份额更高,可见趋势极为明显。
实际上,靖江奇迹是伴随着改革开放而诞生的,时间并不久远。
作为一个周期性非常强的行业,船舶制造业的中心也历经多次变迁,从大洋西岸的大不列颠,再到隔壁岛国日本、韩国,再到上世纪90年代逐渐转移至中国。
靖江造船业的腾飞,正是在这一波产业链转移中,把握住了时代机遇的结果。
但问题来了,靠近大江大海的区域那么多,光造船集群中国就有环渤海湾、长三角、珠三角三大区域,为什么偏偏是靖江抓住了时代红利?
首先,在造船业发展的过程中,靖江把错位竞争发挥到了极致。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这个今日中国最大的造船小城,发展造船才五十余年,相比起200公里外的江南造船厂150余年的历史,都难以说是历史悠久。
而这个后起之秀,最开始也只是造木船的,买家就是扬子江边打渔的人。到上世纪90年代初期,“国营靖江造船厂”造的也是大家都能造的系列,比如水泥驳船、钢制驳船等。
因为大家都会造,全球订单又陷入平缓,一时间,产能过剩成为国内船企普遍面临的问题,“国营靖江造船厂”账面上躺着的利润,变成了负数:亏损一千多万,负债七千万,几百号人濒临下岗。
转折点出现在1994年。这一年,一个决定靖江造船命运的人物出现了——袁凯飞,他被任命为靖江造船厂厂长。
“企业要大发展,就不能再造低门槛的小驳船,要造就造万吨级的远洋货轮。”
可旁边不远处就是造船“巨无霸”上海,已经掌握着好望角型散货船、阿芙拉型成品原油轮、VLCC系列等多种船型,手持全国1/3甚至一半的订单,靖江怎么才能“虎口夺食”呢?
袁凯飞将目光瞄准了“大厂不愿造,小厂不能造”的市场空缺,专做1万—5万吨的船型。
虽然第一笔订单——香港船东的两艘1.2万吨散货船,让靖江造船厂亏了2500万元。但是一炮而红!
因为这不仅是靖江造船厂的第一艘万吨轮,也是国内地方船厂的第一艘,直接震惊全国造船业,连带着江苏乃至全国造船企业,都开始实施万吨轮技改。
更重要的是,国际船东也都围了上来。在首艘万吨轮下水后的一年里,印尼船东2艘17500吨油船、塞浦路斯船东6艘14000吨多用途船、2艘8000吨多用途船等订单,接踵而来。
实际上,这一战略定位也契合了当时全球的船舶制造业分配。
彼时,日、韩因逐渐走高的人力成本,已经无力再主攻散货船、油轮等传统船型,转而向有高附加值的液化天然气(LNG)船舶制造转型。
但传统船型的需求并未消失,靖江正是通过全球市场的错配、国内市场的错位,扎稳了根。
二来,是靖江当地企业的错位布局,“狼来了”的故事,并没有发生。
走进21世纪,国营的“靖江造船厂”已经改制成了江苏新世纪造船有限公司。
当地也开始引进其他龙头,新东方和新扬子相继在靖江落户。
原本以为是“鲶鱼效应”,少不了腥风血雨。结果入驻两年以来,想象中的厮杀并没有发生,反而是强强联手,让靖江的造船名声,更大了。
2010年靖江造船完工量首次超过造船大市大连,成为仅次于上海的全国第二大造船基地。
关键在于,3家主营的船型不同,当时新世纪重点发展5万吨散货船和7万吨级的油轮,新扬子主要生产3000标箱集装箱船,新东方则主打起重工程船,以此避免了重复接单、压价竞争的局面。
有意思的一幕是,2007年新扬子、新东方先后在新加坡挂牌上市,后来二者还主动帮助”老大哥“新世纪运作,争取在新加坡上市。
第二重因素,是脱胎于本土传统产业,形成的完整产业链的优势。
这也是长三角地区制造业发展,有别于珠三角等其他地区的独特之处。
与珠三角腾起于来料加工、贴牌生产的村镇工业园发展不同,长三角有着深厚的制造业发展传统,中国近代史上第一家工业企业——上海洋炮局,就诞生于1862年的上海。
具体到船舶制造,唐朝在江南设置的造船工场就有十几州,仅江苏境内就有润(镇江)、常(常州)、苏(苏州)和扬州等处,尤其是设置在扬子县(今仪征)的船场就有十处之多。可以说是历史底蕴极为深厚。
今天,全国唯一的船舶海工产业集群——“通泰扬”(南通、泰州、扬州),就位于苏中地区,靖江属于核心地带。
在这里,从船舶设计、建造、涂装、配套设备制造,再到检验检测,都可以一条龙实现。
光是靖江,就有船舶修造(拆)企业16家,配套企业200余家,船舶的锚链、刷的油漆、配的管道、电缆、泵阀,都由当地配套。本土化配套率达到40%以上,三大主流船型本地配套率达65%。
产业的集聚、配套,不仅仅降低了以靖江为代表的“通泰扬”的造船成本,同时也让企业的造船的效率显著提高。
过去,在靖江造一艘船要两三年,现在得益于完善配套,快的40多天就能出厂一艘船。
今年4月,靖江造船“老大哥”新时代将这个周期缩短到了29天!一台21万吨双燃料动力散货船,从下水到试航前的所有工作,仅用不到1个月的时间完成,直接刷新码头周期记录。
和那些开足马力抢在新关税政策落地前赶往码头的船只一样,赚钱就是和时间赛跑。
当前受红海局势影响,苏伊士运河再次“关闭”,船东的运输效率大幅下滑,必须更快更多地投入运力,才能提高贸易效益。
显然,靖江的超快交付周期,帮国际船东赢得了海上赛跑的时间。
从龙头企业新时代和新扬子来看,外贸订单也高居90%,来自希腊、新加坡、日本的船东,是重头。
第三重因素,不得不提这片9成以上是民企的背后支持者——地方政府,在整个船舶制造业发展过程中,可以说是真正发挥了“调控”的艺术。
一是有作为,帮助做大。“众人拾柴火焰高”是浙商传统,作用到造船行业,靖江原本属于苏中地区,在长江这头,隔江相望的正是当下有着“华夏A股第一县”之称的江阴。
曾几何时,苏南的江阴代表着富庶,苏中的靖江代表着落后。实现经济的“跨江”,是无数靖江人的梦想。
结果这事还真成了,在当地政府的推动下,一个“文件上没有、惯例上没有、领导讲话里暂时没有”的情况下,江阴和靖江成立了全国首个跨江、跨行政区域的园区——江阴-靖江工业园区。
也是这时候,如今成长为“中国最赚钱的船厂”、中国最大民营船企的扬子江船业,迁入靖江,这才有了“新扬子”,并带动一众弟兄发展。
一是有所不为,对被市场打趴下的船企,敢于“见死不救”。
当然,这里并不是贬义,并非说地方政府“冷血”,相反,是充分发挥市场的作用,能者上,庸者下。
如今靖江老一辈造船人,或许还记得新世纪(新时代)、新扬子、东方造船三足鼎立的盛况。但如今,东方造船这个曾经的龙头企业、中国机械500强企业,已被宣告破产。
当市场能充分发挥调节作用,其对资源配置的效果,也能发挥到最佳。
靖江船舶制造的发展,既是长三角制造业发展的一个缩影,也是中国在承接世界制造中心转移的一个典型案例。
靖江靠着成本可控、交付周期短、性价比高,在全球船东那里赢得青睐,如今也不得不同日韩等过去的“船老大”那样,面临着人力成本优势逐渐减弱的困境。
下一个造船中心,是否会同消费电子等制造业那样,转向劳动力更廉价的东南亚或者第三世界国家呢?
船舶制造虽也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但其也同样具有技术门槛,以靖江为代表的“通泰扬”、长三角地区,崛起并不仅仅依靠于中国丰富的劳动力,同样依托于过去千百年来此地的水运发展、船舶制造,尤其是近现代以来的工业发展。
可以说,靖江是人力成本叠加技术成本,整合了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材料、设计、制造的所有成果,聚集的是中国多年发展的庞大积累。正如同其在当下大力发展高端制造的背景下,已经加码研发生产LNG双燃料动力船等高附加值船型。
不被时代落下,或许这才是靖江跨越周期发展的秘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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