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4日,也就是美国大选投票前一天,《外交事务》杂志刊登了外交关系委员会名誉主席Richard Haass的一篇文章。文章标题为“The Perfect Has Become the Enemy of the Good in Ukraine:Why Washington Must Redefine Its Objectives(完美已成为乌克兰的敌人:为什么华盛顿必须重新定义其目标)”。作者首先引述了大选辩论期间的一个故事——ABC新闻主播向特朗普提出一个问题:“你希望乌克兰赢得这场战争吗?”特朗普拒绝直接回答,“我希望战争停止,我认为结束这场战争符合美国的最佳利益。”Richard Haass为特朗普辩护道:“许多观察家批评特朗普拒绝支持乌克兰对抗俄罗斯,然而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拒绝直接回答此类问题的人。大多数美国专家,包括拜登的外交政策团队,都表示他们希望乌克兰击败俄罗斯,但他们拒绝定义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经常推诿称‘这由乌克兰决定’。如果被追问,大多数人可能会以类似基辅定义胜利的方式定义(美国的)胜利,包括将俄罗斯军队驱逐出包括克里米亚在内的整个乌克兰领土,重新建立对1991年边界的控制。”Richard Haass认为,基辅版胜利定义在政治上是对的,但它军事上行不通,即恢复1991年边界根本无法实现。或者说,如果一定要奔着这个目标去,美国及欧洲就必须动用自身力量直接下场与俄罗斯交战,跟现在这种代理人战争的间接策略相违背。因此,华盛顿不能固守一个不可行的胜利定义,必须面对战争的严峻现实,并接受一个更合理的结果。这样的转变固然不受欢迎,但很可能是唯一解决途径。布林肯与Richard Haass,2023年6月。如果按照政策立场划分,外交关系委员会其实更亲民主党一些。最近几周,俄罗斯军队明显加强了攻势,西方舆论也从乌军库尔斯克反攻胜利的幻觉中逐渐清醒过来。Richard Haass称,许多西方分析人士拒绝公开承认俄军取得进展的现实,因为担心这样做会让俄罗斯更加大胆,让乌克兰士气低落,因此有关战场胜利的讨论和定义成为一个政治问题。援乌怀疑论者认为,西方正在花费几百上千亿美元用于一项几乎没有成功机会的政策,同时不得不降低其他战区的准备情况——万斯就曾指出,“这些武器不仅仅是乌克兰所需要的”。由于没有提供对胜利的现实定义,西方外交领域的空间变得很狭窄,事实上,在大多数国家看来,结束这场战争的障碍就是美国和欧洲始终拒绝谈判。如此一来,克里姆林宫的国际和内部压力反而减轻了。Richard Haass在文中表示,过去三年间,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正逐渐被忽视,普京在重大国际场合越来越受到欢迎,包括今年10月的金砖国家峰会。另一方面,不同于有限动员的俄罗斯,战争正在摧毁身处战区的乌克兰。2023、2024年的乌克兰经济相对2022年收缩了约30%,战后重建成本飙涨至5000亿美元以上。无休止的征兵战斗和俄罗斯频繁的基础设施袭击让乌克兰人感到十分痛苦,更为严峻的,时间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Richard Haass认为,这样的战争轨迹既不可取,也不可持续。他还含蓄地批评了泽连斯基提出的“胜利计划”,认为该计划没有提供乌克兰合作伙伴可以支持的现实战略,这不是一个胜利的计划,而是持续战争的药方,如果基辅的盟友们走开,它最终可能会成为失败的药方。金砖峰会上春风得意的普京。相较于最近几次G7峰会大谈特谈乌克兰问题,金砖国家《喀山宣言》几乎没有提及俄乌战争,佩斯科夫表示:“乌克兰对俄罗斯是一个重要议题,但对金砖国家而言并不是核心议题,这一点在金砖峰会议程上得到了恰当的体现。”俄乌战争走到今天,对西方来说已经是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一旦乌克兰失败,将对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构成严重打击,增加俄罗斯对欧洲其他地区的威胁,并向全球范围内的竞争者发出信号:西方已不具备击败对手的能力和决心。换言之,追求完美的胜利固然困难,但让步退缩更加不可取。于是Richard Haass提出了一种折中策略:在无限期战争和乌克兰的失败中间,定义新的“温和胜利”(笔者注:尽管Richard Haass做了许多辩解,但这种“温和胜利”在大多数人看来仍然是西方的失败,或者说是一种“体面的失败”)。具体来说,新的目标仍然致力于保护西方和乌克兰的基本利益,同时否认普京的许多战争目标。例如:坚持乌克兰是一个主权独立和经济正常运行的国家,维持一定规模的军队,保留进入黑海的经济通道,加入欧盟并获得来自西方的安全承诺……但另一方面,不再追求现阶段即恢复100%的领土。Richard Haass认为,美国和欧洲是时候启动跟乌克兰的对话了,华盛顿应该清楚告诉基辅,不能指望西方的援助会长期保持在目前水平。在此基础上,外交谈判将分两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立即寻求停火,要么沿着当前的战线,要么进行有限调整,并在俄乌之间设立缓冲区。停火将结束流血冲突,让乌克兰得以重建,同时并不涉及法律意义上的领土妥协,具体可以参考塞浦路斯停火协议的蓝本。第二阶段为最终问题解决,包括可能涉及的双向领土转移、克里米亚和乌东部居民的自治,以及给予乌克兰安全保障。该阶段或将持续数十年,(站在西方视角)一个理想的情况是未来俄罗斯重新出现有兴趣融入西方的后普京领导层。考虑到西方与俄罗斯之间高度不信任,如何保证俄方遵守协议呢?Richard Haass提出“延迟取消制裁”的方案,即在第一阶段停火谈判时保留一些重要的制裁,以便为第二阶段外交运作提供杠杆。除此之外,还可以提供“激励条款”,比如北约虽然接纳乌克兰,但承诺不在乌克兰领土上驻扎军队(假如俄方反悔,北约也可以随时进驻乌克兰)。总而言之,无论哪种情况,乌克兰都会比现在更好。1972年出生的久明是普京前两个任期的安全负责人,曾任陆军副司令兼参谋长、国防部副部长、图拉州州长、国务委员会秘书等职,中将军衔。久明的履历横跨军政两届,与普京和佐洛托夫等大佬关系密切,被认为是潜在的普京继任者。久明与普京年龄差20岁,叶利钦与普京差21岁,俄政坛似乎很喜欢这种隔代交接。Richard Haass撰写文章时大选结果尚未揭晓,他认为,美国第47任总统应该享有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任何策略都不应该被前置策略锁定。换言之,Richard Haass事实上否定了拜登政府处理乌克兰危机僵持阶段的做法,他在文章结尾处这样写道:“协助乌克兰击退俄罗斯可以说是拜登任内最大的外交政策成就,不过在他剩下的时间里,应该尽一切可能保护它(此处的‘它’可以指乌克兰,也可以理解为拜登保卫乌克兰的成就),为基辅采取新的、更可持续的战略奠定基础。”番外俄乌战争是后冷战时代影响最深远的一场国际政治危机,目前看有可能在2025年迎来转机。过去三年里,各国面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应对方式和参与程度,可谓五花八门,深刻割裂了世界。 有的直接出兵(如朝鲜),有的派退役军人小规模介入(如北约),有的提供武器装备(如伊朗),有的予以谴责,有的保持中立,还有的予以支持…… 作为最重要的“第三方力量”,早在开战之前,国外智库就已经将中国的反应视为重要课题,比如美国外交政策研究所2022年1月发表过一份名为《中国将如何应对俄罗斯–乌克兰危机》的报告。这份报告的核心内容我们刊登在了《中国应对乌克兰危机的策略》一文里,如今回顾起来倒是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