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突然降临的叙利亚变局中,作为阿萨德支持者的俄罗斯和伊朗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干预举动。
俄罗斯无法支持叙政府军的理由很简单:一来俄国自身深陷乌克兰战场,且战场形势到了关键时刻;二来俄国与叙利亚并不接壤,俄军在叙境内只有海空军基地,兵力十分有限。
与俄罗斯不同,伊朗跟叙利亚是有陆上通道的,经伊拉克北部亲伊武装控制区直接联通。
作为中东“抵抗组织”的老大,伊朗理论上可以调动黎巴嫩真主党武装和伊拉克民兵武装赴叙利亚境内参战,那为何德黑兰反应迟钝、坐视“最亲密的盟友”垮台呢?
哈梅内伊与巴沙尔,2024年5月
伊朗和叙利亚是战略级别的盟友,不亚于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关系。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两伊战争以来,伊朗和叙利亚便建立起军事联盟——当时叙利亚站在非阿拉伯主义的伊朗一边反对伊拉克,不惜得罪整个阿拉伯世界。
后来伊朗为了扶持“抵抗轴心”,将叙利亚打造成支持黎巴嫩真主党和哈马斯的大本营,通过叙境内通道向真主党和巴勒斯坦输送武器,把影响力扩张到地中海沿岸。
再后来叙利亚陷入内乱,伊朗与俄罗斯一起进行了广泛、昂贵和全面的武力支援,以确保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政权。
伊朗长期派兵参加叙利亚内战——这些部队在叙利亚军队中担任顾问、安全人员、特种部队、技术人员等,有许多伊朗人在叙利亚战争中丧生,甚至包括高级将领。
当初曾有传言,即使亲伊朗的阿萨德政权失去对全国掌控力,伊朗也会支持其建立一个独立的阿拉维派(什叶派分支)国家。
实际上,叙利亚是伊朗“什叶派之弧”中唯一的主权国家,其他诸如伊拉克民兵武装、黎巴嫩真主党、也门胡塞武装、哈马斯等都属于“非国家行为者”。
伊朗高级外交政策顾问韦拉亚提曾宣称:“叙利亚是伊朗对以色列的黄金平衡”。
西方战略学者则表示,“如果失去叙利亚,伊朗的影响力将被局限在波斯湾周边”。
简而言之,大马士革完全值得德黑兰出兵一战,更何况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原本就是负责在境外执行特种作战任务的,保卫抵抗组织成员乃职责所在。
叙利亚变天后,有伊朗媒体爆料了阿萨德政府在阿联酋进行谈判的消息,认为叙利亚有意疏远抵抗组织、拉近与阿拉伯世界的距离。
为什么伊朗对叙利亚变局毫无反应呢?
这里面有几点原因。
1、
正如《叙利亚变天》一文中所阐释的,自助者人助之,由于叙政府军毫无抵抗意志,使得德黑兰根本来不及诉诸军事反应。
从伊朗本土穿越伊拉克北部到大马士革的路程长达1000多公里,协调一支军队进行如此距离的远征是一项非常庞大的工程。
伊朗不比美国,它没有战略运输机和绝对制空权,后勤保障能力更是天壤之别,所以德黑兰只能通过外交渠道尝试挽救,寄希望于局面陷入阵地战僵持状态,再慢慢想办法。
一言以蔽之,现实困难占了很大比例因素。
2、
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民兵武装和黎巴嫩真主党均号称数万之众,而此次大出风头的沙姆武装只有不到两万人,为何伊拉克民兵武装和黎巴嫩真主党不见插手呢?
原因跟伊朗一样——有现实困难。
倒不是说真主党和伊拉克民兵武装完全没有实力,而是叙利亚中南部的制空权其实掌控在以色列手中。
自去年10月加沙危机爆发以来,以色列空军对叙利亚境内发动超过220次空袭,打击目标主要就是伊朗驻叙利亚军事基地以及伊朗支持的抵抗组织武装。
在袭击最严重的2024年4月,以色列战机甚至轰炸了位于大马士革的伊朗领事馆大楼,造成伊斯兰革命卫队七名成员死亡,包括两名圣城旅高级指挥官。
在以色列频繁的空中打击下,伊朗和其他抵抗组织成员根本无法向叙利亚境内派遣大规模成建制武装力量,反阿萨德武装相当于获得了以色列空军的间接支持。
直到本轮危机从阿勒颇爆发开始,伊朗一直按部就班从叙利亚撤出武装力量,以免遭到以色列空中打击。
伊朗撤走后,将部分驻叙利亚高级军事岗位移交给黎巴嫩真主党方面,怎料今年秋天的“传呼机爆炸事件”又让真主党指挥系统遭到重创,这使抵抗组织失去了一支能够迅速介入叙利亚内战的骨干力量。
以总理内塔尼亚胡近日公开表态,称“这是中东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天”“阿萨德政权因我们对伊朗和其主要支持者真主党的打击而倒台”。
以色列方面未必料到它对叙利亚的空中打击会导致阿萨德崩溃,但事实却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有意剿灭哈马斯和真主党,但至今未能如愿),无心插柳柳成荫(意外导致叙利亚变天)。
12月8日大马士革沦陷当天,以色列空军出动数十架战机对叙利亚境内目标发动非常密集的空袭,袭击对象包括各类武器库、防空系统和生产工厂等。
叙利亚变天后,以色列立即侵占了一片约155平方英里的“缓冲区”,可以直接威胁大马士革。
3、
本轮中东危机爆发以来,从伊朗两次回击以色列的行为不难推测,波斯人虽然口头强硬,但遭遇外部压力时习惯于退缩。
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今年85岁高龄,执掌大权长达35年,期间经历多次大风大浪,一贯的作风就是在危机时刻保持谨慎,等待暴风雨过去后再继续前进。
哈梅内伊很少做出临时性重大决断,而且在当下这样一个窗口,伊朗有意跟美国和欧洲缓和关系,避免Trump上任后可能带来的冲击,因此行事更加小心。
另外,“两个和尚抬水喝”的规律也在这次危机中显露无遗——伊朗和俄罗斯都想让对方多出点力,两国外长自11月30日开始进行了频繁通话与会面。
假如叙利亚身后只有一位“大哥”,或许增援起来还能果断一些。
伊朗外交部长阿拉格齐12月8日在国家电视台采访中表示,“阿萨德从未请求德黑兰提供援助”,伊朗媒体则称“阿萨德军队之所以撤退,是因为指挥官们受到俄罗斯监督,多年来对他们(俄军顾问)产生了依赖”。
颇有甩锅的意味。
4、
俄罗斯和伊朗在危机之初的判断很可能是土耳其支持反对派武装攻击阿萨德,以进行谈判要价,他们希望通过外交渠道解决这一问题。
危机爆发以来,土、俄、伊三国外交官进行了密集沟通,12月6日还在卡塔尔召开三方外长会议。
阿萨德突然倒台对三方来说都是一个“意外”。
阿萨德夫妇抵达莫斯科。
最后谈谈这场危机的收尾。
如果时光倒退回二十年前,或许美国有意“改造”一个新的叙利亚政府,不过时至今日,华盛顿已明确表态不会过多介入。
这种情况下,土耳其将在叙利亚发挥更大影响力,按照其意愿塑造大马士革的继任政权——这是埃尔多安长期以来的目标。
俄罗斯有可能与土耳其达成协议,继续维持其在叙境内的军事基地以及与阿萨德政府签订的合同承诺。
伊朗和土耳其也有的谈,谈得好话土国会部分照顾德黑兰在叙利亚的利益,谈不好不排除伊朗会再支持一个什叶派“非政府武装”。
以色列将进一步扩大在叙利亚的影响力,趁火打劫占领更多叙领土,复制戈兰高地的剧本。
总而言之,无论是全球大国、地区强国还是作为危机当事方的反对派武装,大家其实没有提前做好接管阿萨德政权的准备。
刚刚过去的两周出乎绝大多数人预料,其影响远比加沙危机和黎巴嫩南部战争深远。
中东地图就这样在阴差阳错中被重新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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