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肯闪电访印，美印关系紧密为哪般？

7月27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抵达新德里，开始了为期两天的访印行程。除去交通时间以外，布林肯的主要行程都集中在28日一天，他密集会见了印度国家安全顾问、外交部长以及总理，还与印度民间团体展开了座谈。此外，他还短暂接见了达赖喇嘛的代表。在会面间隙，布林肯抽空接受了美印媒体的专访，并前往考察了美国驻印使团。结束印度之行后，布林肯随即前往科威特纪念海湾战争30周年，并于29日返回华盛顿。

拜登上台以来，美印两国高层间的互动十分频繁。拜登刚刚就职时，印度总理莫迪就与他通过电话，强调了“共同的民主信念”。今年三、四月，两国领导人又借由“四边”机制对话、全球领导人气候峰会等时机进行线上会谈。两国的外长和防长也互动频繁，美国防长奥斯汀3月高调访印，承诺深化两国合作；印度外长苏杰生在5月的“G7外长峰会”与布林肯短暂会面后，又于当月底访美。而据《印度快报》报道，布林肯此次访印也是为计划于今年底在美国举行的美澳日印“四边”领导人峰会奠定基础。

布林肯与印度总理莫迪会面。图源：印度快报。

尽管停留时间短暂，但布林肯本次访问仍就诸多关键性问题与印度高层交换了意见，包括新冠疫苗、“四边”机制、气候变化、人权问题、阿富汗局势等，并向外界高调展示了美印之间空前紧密的合作关系，布林肯在与印度外长苏杰生召开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中宣称：“世界上很难有哪对双边关系比美印关系更加重要”。此外，布林肯此次访印恰好在副国务卿舍曼完成稍显曲折的访华之旅后，这样的时机也引起了各方媒体的关注。

在一些既定的宏大议题上，两国展现出了十分主动的合作姿态。自美国气候特使克里三月访印以来，两国在这一问题上的合作进程便一帆风顺，今年四月还启动了美印“2030 年气候和清洁能源议程伙伴关系”。此外，在新冠疫苗议题上，布林肯宣布美国政府将再提供2500万美元资金，改善印度疫苗供应链、改善民众“疫苗犹豫”心理，以及帮助培训更多的医护人员，以其缓解印度疫情。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今年年初，美国、日本和澳大利亚曾承诺为印度提供超过2亿美元的资金，以帮助印度疫苗公司快速扩大产能，在 2022 年底前为全球供应链增加10亿剂疫苗。 

布林肯在访问期间也“按计划”对印度的人权状况提出了批评。据德国之声报道，美国国务院在3月发布的人权报告中批评印度存在“非法和任意杀人，警察会在没有法律支持的情况下处决犯人”的问题，且政府在防疫过程中“限制言论和新闻自由，使用诽谤法来监管社交媒体。”该报道指出，一名 84 岁的印度神父被控犯有恐怖主义罪行，在被拘留9个月后于本月初死亡，这引起了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米歇尔·巴切莱特的谴责，国际社会也开始关注印度穆斯林群体遭遇的不公正待遇。

此前，印度爆发对政府监控软件的抗疫。图源：半岛电视台。

虽然这些议题在国务院的行前发布会上被反复提及，但显然没有成为本次访问的重点议题。布林肯只是在会见民间团体时不痛不痒地提了一句：“基本自由和法治是美国和印度等民主国家的共同信条…我们相信所有人都应该在他们的政府中有发言权，都应该受到尊重。”对此，美联社援引学者Kugelman的话表示：“人权问题不太可能从根本上影响美印关系。归根结底，只要中国的崛起继续成为人们共同关心的问题，（不管印度人权状况多么糟糕），两国关系都不会出现问题。”

比起人权问题，美印两国真正需要沟通甚至妥协的是阿富汗问题。最近几周，塔利班的攻势愈发猛烈，《华尔街日报》引用一位印度官员的话称，塔利班已经占领了阿富汗426个地区中的 212个（主要是农村和北部地区），并已经控制了通往巴基斯坦的关键边境关卡。塔利班宣称，自己已经控制了该国逾半领土。与此同时，拜登政府正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在8月31日前将驻阿美军全数撤出，以实现选举时“在911事件20周年前完全撤出阿富汗”的承诺。至此，阿富汗未来局势已经基本明朗。

塔利班车队正在阿富汗境内迅速前进。图源：印度快报。

在周三的记者会上，CNBC的记者询问两位外长在阿富汗问题上有何分歧与共识，苏杰生表示，两国在这一问题上以共识为主，而“不同的背景和不同的位置”导致两国观点可能略有不同。对此布林肯表示赞同，并进一步指出，军事手段无法解决阿富汗问题，塔利班和阿富汗政府需要进行谈判，阿富汗未来的任何政府都必须高度包容并充分代表阿富汗人民。但归根结底，阿富汗人需要主导和拥有其国内的和平进程。他还表示，美国在完成撤军后仍然会高度参与阿富汗议题，不仅会提供发展和安全援助，还会“积极进行外交斡旋，推动和平谈判进程。”

两国外长的此番言论体现出两国在阿富汗问题上的态度都比较微妙。对美国而言，一方面，继续陷在阿富汗的战争泥潭中没有任何意义，还会损害拜登的政治资本，但完全不加干涉又会导致二十年来的经营成果付之一炬，因此，完全可以借助印度的力量在上述两种状态中寻求一个“恰当平衡”。但另一方面，由于印度尚未就美军完全撤出造成的冲击做好准备，印度势必要求美军尽可能多地在阿富汗维持军事存在。

苏杰生在与布林肯会谈后对记者表示，“作为在阿富汗保持了20年强大军事存在的国家，美国的突然撤出势必会带来意外后果。”《华盛顿邮报》则称，印度官员希望美军可以在撤出后的四个月内继续空袭塔利班，尽量阻止其控制阿富汗全境，这未必符合美国的考量。

印度在阿富汗建设的大坝。图源：印度快报

对印度来说，阿富汗问题也远非“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一方面，印度政府始终担心塔利班在受巴基斯坦支持后，会对印度安全造成威胁，甚至成为恐怖主义活动的温床，因此对塔利班始终保持警惕。此外，据《印度快报》报道，印度二十年以来在阿富汗投入了逾30亿美元，建设医院、公路、水坝、学校等基础设施，在该国的34个省份中共计有400多个印度投资的项目。两国于2011年签署了战略伙伴关系协议，之后还开通了空运走廊，实现了贸易额的连年增长。去年11月，苏杰生还宣布将启动100个总价值8000万美元的“社区发展”项目。一旦塔利班控制阿富汗全境，印度多年来的投资恐难有回报。

另一方面，就在布林肯访印的同一天，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一行访华，并在天津受到了中国外长王毅的接待。《华尔街日报》表示，中国与塔利班的政治接触持续已久，此前塔利班发言人沙欣还曾表示：“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无论是个人还是实体——利用阿富汗的领土对付美国、其盟友或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任何国家。”随着塔利班控制了阿富汗东北部的巴达赫尚省，来到了与中国新疆地区接壤的山区，该组织便急于打消中国潜在的顾虑，向中国释放善意，以借用后者的影响力为自己的合法性建构做准备。

王毅外长会见塔利班政治代表。图源：华尔街日报。

印度对于此类动向十分担忧，认为中国欲填补美国撤出后的阿富汗“权力真空”，挤走印度原有的对阿影响力，联合巴基斯坦以及未来的阿富汗政权，形成围堵印度的地缘政治态势。因此，印度政府近期也开始与塔利班接触，试图在阿富汗国内双方都押上一定筹码。

由是观之，在美军完全撤出、阿富汗局势尘埃落定以前，各方的考虑都十分复杂，印度与美国目前也难以达成完全共识。《华盛顿邮报》援引一位五角大楼官员的话称，美国的确注意到了印度在阿的长期投资，但拒绝透露两国在阿富汗问题上具体提出了什么要求。这或许也将是年底“四边”峰会的主要议题之一。

除了阿富汗问题，布林肯此次访印隐含的主题便是对华策略，甚至阿富汗问题也可以算是对华战略的一部分。在这一问题上，两国主要通过美澳日印“四边”机制以及中印边境问题团结盟友、向中国发难。“美印合作的范围和强度都是前所未有的，”新加坡国立大学南亚研究所所长C. Raja Mohan表示，“中印关系处在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时期之中，这为美印之间的大量合作开辟了空间。”

拜登上任伊始，我们就分析过，美国构建和巩固“四边”联盟的努力是持续而全面的。早在特朗普政府推出“印太战略”之时，美澳日印四国便长期在涉华问题上保持高度一致，还在西太平洋海域举行联合军演。拜登上台以来，对“四边”联盟的强调也丝毫未被削弱，通过四国高层在上半年的密集会晤，这一机制已经事实上成为了美国在印太、亚太地区围堵中国的主要地缘联盟。而印度相较日本对中国市场的依赖程度更低，相较澳大利亚与中国的距离更近，势必成为“四边”联盟的重要支点。CNN在报道中也透露，布林肯与苏杰生的会谈很大一部分也是围绕“四边”机制展开的。

此前，美日印澳四国领导人已经进行过视频会议。图源：华盛顿邮报

在布林肯访印的多个场合中，“四边”机制都作为关键词高频出现。

在与苏杰生的联合记者会上，当Mint的记者问及两位外长如何回应中国对“四边”机制的批评时，布林肯表示，“四边”机制体现的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民主国家”之间的协调配合，四国共同致力于疫苗分配、经济复苏，应对气候危机以及维护海上安全等全球重点议题。他还强调，“四边”机制并非军事联盟，其目的是为了“应对区域挑战，维护和平、繁荣与稳定的国际规则和价值观。”苏杰生也接着表示，在全球化的时代，印度的利益范围“远超国境之外”，印太、亚太地区都有印度的利益关切。他还称，一国应“避免认为其他国家的合作行为一定是不利于自己的，这些合作行为是有利于全人类的。”

在CNN随后对布林肯的专访中，采访者一开场便就此展开进一步提问，要求布林肯具体解释美国对于“四边”机制的认知，并再次回应中国对“四边”机制的指责。布林肯的回答大致与记者会上的措辞一致，只是增加了“保持印太地区自由和开放地区的信念”这一表述。他还强调，由于上述全球重大问题无法靠一个国家的力量解决，因此“这些民主国家团结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对于中国对“四边”机制的指责，布林肯则强调“四边”机制目前主要在疫苗供给、分配和防疫问题上发挥作用，这完全不是针对中国的行为。

布林肯与苏杰生举行联合记者会。图源：印度斯坦时报

虽然布林肯在采访中一再强调“四边”机制并非军事联盟，当其他国家攻击某一成员国时，并不意味着对其他成员国宣战，但鉴于美国与其他三国都有深度的双边防务合作框架，这样的保证也受到一定程度的质疑。“四边”机制围堵中国的地缘目的隐性地体现在两国外长的表述中，当布林肯两度被问及“如何回应中国的指责”时，他并没有直接否认“四边机制”是针对中国的，也没有点明“区域挑战”具体从何而来，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反复强调“四边”机制在防疫中的作用，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认。“四边”机制一年以来的快速发展，以及其年底即将举行的首次领导人线下峰会，与停滞不前的中美关系和一波三折的中美高层对话形成了鲜明对比，已经明确给出了“对手”问题的答案。 

“四边”机制围堵中国的意图还未挑明，中印边界局势已经开始恶化。彭博社称，印度近日已经向中印边境的三个争议地区增兵5万余人，目前，中印边境地区的印度驻军已达20万，比去年增加了40%。6月27日，印度国防部长辛格高调前往拉达克地区视察印军战备情况，这是今年2月两国军队宣布在班公湖地区脱离接触以来，印度高层官员首次前往拉达克，这一地区是去年中印边境冲突的主要发生地。此外，印度在此地增派了2万余名在印巴边界执行过“反恐任务”的士兵。

在布林肯推特公布的照片中，出现了所谓“西藏流亡当局”的代表（右下）。图源：半岛电视台。

在此背景下，布林肯此次访印也少不了对印度的政治支持表态。据《印度斯坦时报》报道，布林肯28日早晨在与苏杰生会谈之后，短暂会见了所谓“西藏流亡当局”的代表仲琼欧珠（Ngodup Dongchung）。

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在29日的例行记者会上表示，坚决反对任何国家的官方人士同达赖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美方应重信守诺，停止利用西藏问题、涉藏问题干涉中国内政，停止对“藏独”势力从事反华活动提供任何支持。法新社认为，不久前中国领导人刚刚前往西藏考察，庆祝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布林肯此举被广泛认为是在西藏问题上再次向中国施压，同时在中印边境局势持续紧张时对印度表示支持。

由是观之，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已经基本成型，其中，以印度为主要支点的“四方”机制将成为主要地缘政治武器。在这样的背景下，无论是大军云集的中印边境还是战事正酣的阿富汗，都将成为各大国角逐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