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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荣耀和坠落都离不开石油。
在新加坡,他不点头,你买不到燃料油。在中国,他带出的“福建油帮”,占据3000亿民营石油市场的半壁江山。
然而从公众视野消失了十几年后,这位“油王”再次出现,却深陷债务泥潭和造假风波,由他一手创立的石油帝国也不得不申请破产保护。
新加坡石油巨头兴隆集团已基本走到尽头。
由于欠银行巨额债务无力偿还,今年4月上旬,兴隆集团被迫与多家债权银行进行了紧急电话会议,协商解决方案:
兴隆希望能够延期偿还债务,同时请求银行提供短期融资,帮助其渡过难关;但银行不是慈善机构,眼看着投进去的钱都要打水漂了,怎么可能再拿钱来“赌”。
更何况,在他们眼中,如今的兴隆集团像个无底洞,已经不值得再救了。
根据披露数据,此时兴隆集团的总负债已经达到了40.5亿美元,而其资产仅为7.14亿美元。
此前就已嗅到其财务危机的多家银行,早就选择及时止损,停了兴隆集团大宗商品交易的信用证。
信用证是国际贸易中常见的结算方式,是银行有条件保证付款的证书。没有了信用证,就意味着交易无法进行,对于贸易企业而言相当于被判了死刑。
在上述情况下,谈判破裂,意料之中。
4月20日,兴隆集团正式对外宣布,因未能与债权人协商一致,已根据新加坡《公司法》提出破产保护申请。
如果只是企业经营失败陷入财务危机倒也罢了,但由此牵扯出的另外一件事,才是人们彻底放弃它的关键。
伴随着债务危机浮出水面,兴隆集团隐瞒期货交易亏损8亿美元的事实也开始显露。而让人惊讶的是,为了弥补这笔亏损,集团竟私自卖掉了已经抵押给银行的上百万桶原油。
更令人惊讶的是,爆料者竟是兴隆集团创始人林恩强的亲儿子。
证据已经相当明显了。在宣布破产保护的第二天,因涉嫌教唆伪造文件、欺瞒损失、违规出售抵押品等,林恩强被新加坡警方展开调查。
1961年涉足石油、驰骋亚洲石油界半个世纪,林恩强不仅是新加坡最大的私营船主,还是最大的私人石油贸易商,他带出的“福建油帮”,一度占据中国3000亿民营石油市场的半壁江山。
就是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却在债务危机和造假风波之下,与他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一起坍塌,成为人们口中的骗子和失败者。
这一切看似偶然。但实际上,大厦的崩塌,并非发生在顷刻之间。
1943年,林恩强出生在福建莆田埭头镇的一个村庄。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为维持生计,东南沿海的很多居民都选择下南洋谋生,林父也不例外。
12岁那年,林恩强随母亲赴新加坡投奔父亲。他不爱念书,初二那年便辍学随家里跑船,去海上捕鱼。
依托马六甲海峡的地理优势,彼时的新加坡已经是亚洲最大的石油贸易中心。在海上,林恩强每天都能看到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油轮。
那是个混乱无序、草莽横行的年代,海上诞生了一批偷油谋生的“油耗子”。他们胆子大、和“船老大”关系好,油轮停靠港口时,到了夜间,便有“黑影”带着油桶、顺着船舷爬上船,又在黎明之前神秘消失于港口。
对于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胆子小的人可能会感到害怕,但林恩强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一些热血沸腾。对于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一桶油换回的钞票,足够让他把危险和恐惧很快地抛到脑后。
18岁那年,林恩强也加入了这个群体,成为了人们眼中的“油耗子”。他开始昼伏夜出,带着简陋的煤油桶出行,在天亮前将装满原油的桶送到地下炼油厂。
别人的胆子大,林恩强的胆子更大。别人一夜“走”一趟,他敢跑两三趟,一年多的时间,他就成了当地石油走私圈里小有名气的人物。
不仅胆子大,林恩强的格局还比别人高。其他“油耗子”还在盘算着怎么能多捞点油、带多大的桶合适,他却想着:这样的非法勾当该收手了。
20岁那年,林恩强升级了“业务模式”。他改从油耗子手里收油,再拉着油跑业务。期间,他跑遍了新加坡的运输公司、郊区电厂、建筑工地等需要柴油的企业。
前几个月,他看尽了白眼。但林恩强做事的法则是:
被拒绝多了,生意自然快成了。第一次他不理我,第二次态度依旧冷淡,第三次、第四次,他愿意和我交朋友。再后来,他已经离不开我了。
依靠软磨硬泡的耐心和决心,林恩强不断扩展版图。不到一年时间,他不仅“吃下了”新加坡郊区的一批企业,还将油卖到了马来西亚的伐木场、种植园、矿场和工厂。
1963年,年仅20岁的林恩强买了一辆油车,创办了兴隆贸易有限公司(即兴隆集团前身),从“油耗子”变成了“油贩子”,正式洗白。
5年之后,他买下了生命中的第一艘油轮——“海狮号”,载重100吨的油轮。
但林恩强不安分的心肉眼可见。野心勃勃的他很快进军了国际石油贸易和航运业务,开始逐步购入大型油轮参与石油贸易,并出租油轮供跨国石油公司使用。
30岁出头,林恩强摇身一变成了石油大佬,开启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时代。
新加坡是世界三大炼油中心之一,每年有超过5万艘油轮经过新加坡,带着这里的炼油离开港口,换回大把的真金白银。
▲新加坡港口
林恩强是这个庞大市场中的主局者之一,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的名号也越来越响。
甚至有人说,在当时的新加坡,林恩强三个字,就像是尚方宝剑。
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号“OK林”,更为众人所熟知。
为什么要叫“OK林”呢?据说意思是:想要在新加坡买卖燃料油,如果林恩强不点头说OK,你有再多钱也办不到。
这种说法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足以看出林恩强在当时新加坡石油界的影响力。
对于这个称谓,林恩强曾用浓重的闽南乡音说:这只是朋友间的玩笑。不过,从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上看,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个称谓。
创办兴隆后,“圈地卖油”已经有不菲的收入,但是林恩强的野心要大得多。在购买“海狮号”涉足区域化供油及航运业务后,他又马不停蹄地杀入洲际石油贸易。
上世纪80年代,他进入原油提炼领域,到80年代末期,兴隆已经成为新加坡主要的石油供应商之一,被新加坡贸易发展局授予全球交易商项目的资格证,成为其国内唯二的本土企业。
进入90年代,林恩强又一次性收购5艘超级油轮,并订制19艘特殊油轮,打造了新加坡最大的私营船企——新加坡海洋油轮有限公司。
1998年,他在一笔交易中一次性购入了46万吨柴油,震惊业界,一举奠定了兴隆集团在新加坡柴油贸易市场上的霸主地位。
那之后,手握雄厚资本的林恩强成了市场上的“庄家”。他甚至可以在低潮期大笔买进市面上的原油,囤积居奇,等价格涨到他满意的时候才拿出来。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对其多有依仗的同行,开始称呼其“OK林”。
90年代后期,林恩强的帝国版图如滚雪球一般,产业逐渐扩展至行业的各个领域。
在老本行燃料油贸易上,他旗下的海洋燃料供应有限公司,成长为新加坡首屈一指的燃料供应商,拥有从近海驳船到载重31.8万吨的大型油轮130多艘,在世界油轮运营商中排名第16。
港口和仓储方面,兴隆集团控股的环宇仓储有限公司,总储量达236万立方米,控制着拥有78个专门定制的储藏罐、15个泊位、包括2个深水泊位的码头。该码头是新加坡最大的独立汽油仓储码头,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几个独立仓储之一。
原油加工方面,自1995年起,林恩强就创立了自有润滑油品牌“优立盛”,产量从每年20000吨上升至每年50000吨,是美国石油协会认证的润滑油调配和生产加工商。
航运领域,集团旗下的海洋油船限公司,管理和运营着超过180艘油轮,每年经手的石油交易总值高达140亿美元,几乎等同于跨国巨头壳牌在亚洲范围内的市场份额。
简而言之,在波谲云诡、国际巨头厮杀的新加坡燃料油市场,林恩强始终牢牢占据着半壁江山。
尽管12岁就移居新加坡,林恩强却有着极强的同乡宗亲观念。
他最喜欢吃饭的地方是莆田餐厅,最喜欢说的语言是自己的母语闽南语。而对于同乡后辈,只要他看得起,都会竭尽所能帮衬,给予最大的帮助。
当时,新加坡航运企业的高级船员大部分是韩国人,兴隆也不例外。普通船员方面,兴隆的员工多来自林恩强的老家福建莆田。
不同国籍的团体之间自然形成了派系,冲突也时而有之。林恩强怕“自己人”被欺负,经常向他们询问相关事情,他甚至对福建船员说:“如果哪个驾驶员或者轮机员‘鸟’(训斥)你们,你们就揍他!”
除了自己的员工,林恩强对其他的同乡后辈也格外照顾,经常“传帮带”,让福建帮不断壮大。
比如新加坡的另一位石油大亨吴再进,刚到新加坡的时候,用积攒多年的资金购置油车,从事运油业务。两人认识之后,林恩强不仅帮助其将陆运生意做大,还指点吴再进扩展产业链,一步步助其创立新加坡美福石油集团,最终成为雄踞一方的业界巨头。
吴再进这条线,“带出了”更多福建油帮的新生力量。
1999年,国内油源供应严重短缺,郑金泉创立9年的海澳面临无油可加的困境,于是向老乡吴再进发出求救信号,在后者的牵线搭桥之下,郑金泉与林恩强建立起关系,从此再无原油供应的烦恼。
那之后,郑金泉逐渐发展成为福建油帮的头号人物,不仅在圈子里享有超然地位,更名贯福建。厦门媒体曾感慨:在厦门,冲着“阿碰”(郑金泉外号)两个字,银行都会毫无顾忌地放款几十亿。
还有后来叱咤新加坡航运界的“老蔡”。
老蔡全名蔡天真,早年便从事燃料油生意,但一直不见起色。1996年,他只身南下新加坡,遇到了“贵人”林恩强。老蔡称,林恩强始终对其鼎力相助,没钱的时候借钱,没船的时候借船,对方一次都没有拒绝。
在林恩强的帮助下,蔡天真的生意越做越大。2004年2月,他以近1亿美元购买了老牌航运巨头、新加坡海皇轮船旗下的油运公司联合船务,获得20艘油船,由此声名鹊起。1年后,他又以1.7亿美元收购三艘VLCC。
和林恩强一样,老蔡也特别“吃得开”。圈内的说法称:在马六甲海峡,只有印有“Titan”字样(蔡天真旗下品牌)的油轮,才可以无所顾忌地一路远航,不仅各国政府不会为难,甚至连海盗都会主动让行。
不过,在壮大福建圈子的同时,也让外乡人叫苦不迭:原油紧缺时,林恩强只给福建同乡人供货,其他省份的商人说破了嘴皮也未必能拿到货。
可以说,正是林恩强对福建籍门徒的培养,“福建石油帮”才能在20世纪90年代崛起壮大,涌现一批亿万富豪,更一度成为国内最为强大的民营石油势力,占据3000亿民营石油市场的半壁江山。
林恩强也因此被尊称为“福建石油帮教父”,筑起了颇具权威的影响力高楼。据了解,到2010年,福建莆田人管理经营的加油站占民营加油站的80%,达4万座,年产值达4万多亿。
林恩强不只是帮衬同乡人,也眷恋故乡的市场。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他就开始扩展中国市场,将福建作为“屯兵扎寨”的重要码头。
1994年建立了福兴润滑油子公司,1995年在福州兴建一座可以停靠3万吨级油轮的码头,2011年在湄洲湾先期砸下50亿元人民币,试图建设亚洲规模最大的石油仓储基地。
但他在中国的发展并不顺利。油轮码头项目,“上千万美元的投资几乎打了水漂”。
在外界看来,紧密捆绑的福建油企,是一个神秘的组织,他们中的佼佼者有着同样的标识:拥有南洋背景、很少置身在聚光灯下、拥有几十亿身家,业内称呼他们为“福建油帮”。
2008年前后,65岁的林恩强逐渐放权,将生意交由子女打理。
本以为是个功成身退的圆满结局,没想到却在十几年后迎来了大逆转:从去年10月他旗下的兴隆净值45亿美元,到今年4月欠银行巨额债务申请破产,仅仅不过半年时间。
对于其财务状况为何恶化,人们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在丑闻曝光的时候还在追问:这么大的石油帝国,怎么可能突然说没钱就没钱了呢?
没钱是真的没钱,只是并不突然。
在“OK林”时代,大量囤油然后高价卖出,是林恩强屡试不爽的生意诀窍。
2020年1月1日起全球燃油限硫令新规正式实施,林恩强想要故技重施,大举囤油大赚一笔。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疫情”这只黑天鹅的突然到来,让这一切都化为泡影。
需求急剧下降甚至滞销,价格不断下跌,囤得越多亏得越多。
有数据统计,从2019年10月31日到2020年4月9日,兴隆的存货价值从12.77亿美元跌至1.41亿美元,累计跌幅达到89%。
如果疫情只是短暂的,或许兴隆集团还能有机会挽回,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疫情由局部地区蔓延至全球,至今形势仍然严峻。
与此同时,兴隆的期货交易也遭遇了滑铁卢,一度亏损8亿元,这无疑让已经深陷泥潭的兴隆集团雪上加霜。
为了掩盖财务危机,兴隆集团不惜以身犯险,不仅隐瞒了8亿元的期货亏损,还私自卖掉抵押给银行的百万桶原油。
纸终究包不住火,眼看事情将败露,其子出来爆料,声称自己不知情,一切都是受父亲的指使。而林恩强也将所有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不仅承认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授意的,而且对身边的人说,“如果出问题我来负责”。
根据今年6月路透社的消息,林恩强除因大量伪造文件并掩盖与新加坡石油投机相关的重大损失外,又被检察官指控了105项额外的罪名。
有消息称,仅是隐瞒8亿元期货损失,他就有可能被控欺诈罪,最高可判处十年监禁及罚款。4月以来,还不断有银行向其提出索赔,有公开消息可查的就包括荷兰银行、法国兴业银行以及日本三井住友银行。
这一切如果是在“OK林”时代,或许他还可以说“东山再起”,但如今的林恩强已经是一个78岁的老人了。
时势造就枭雄,但枭雄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时代变幻中,悲情的人不止林恩强一个。
他一手扶植的“福建帮”,在2019年公布的民营企业百强榜上,已鲜觅踪影。被外界视为其门徒“优等生”的蔡天真,辉煌时曾在2005年登上福布斯中国能源富豪榜榜首,也因债务缠身在2012年黯然离场。
今年4月有消息称,中国石化有意愿接盘兴隆集团所持有环宇仓储的股份,有助于缓解其资金危机。
然而,此事后来也没了消息。
目前,关于兴隆集团的调查还在进行中。而巨头的倒下,势必会产生一系列的连锁效应。
外界对兴隆集团口诛笔伐的同时,国际银行对新加坡大宗商品市场的信任也跌至谷底。为此,新加坡政府不得不采取补救措施以重建信任。
新加坡贸易和工业部长甚至在公开场合说,“一条鱼满锅腥”。
[1]《从偷油起家到石油教父,他如何遥控中国千亿市场?》 华商韬略 作者:陈光
[2]《林恩强:新加坡“石油教父”的命运》 能源评论
[3]《兴隆集团创始人林恩强再遭105项指控,银行正把损失转移给船东和其他贸易商》信德海事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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