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蒋校长（ID:jiangxiaozhang666）
撰文：伯劳鸣夏
意大利军事家杜黑在他的《制空权》一书中首次阐述了大规模战略轰炸这一作战方式。
杜黑认为，大规模使用重型轰炸机，对敌人后方的城市、交通枢纽、工厂实施大规模的战略轰炸可以摧毁敌人的战争潜力，瓦解敌方国民的战争意志。
比如盟军轰炸德国德累斯顿，纳粹空军轰炸考文垂，美军轰炸东京，北约轰炸南联盟等，这种长时间高强度的轰炸都在战场上发挥了令人震撼的效果。
▲德累斯顿大轰炸
抗战中，中国空军与防空力量薄弱，非常容易遭受日军飞机的轰炸。
从日军第一次轰炸锦州开始，中国各地不断地落下罪恶的炸弹，无数同胞血肉横飞，文化古迹化为齑粉，万里山河支离破碎。
上海火车站被轰炸后坐在轨道上哭泣的婴儿更是引起全世界的同情与愤怒，但同情不能化为铁伞阻挡敌人的炸弹，愤怒无法变成炮弹摧毁敌人的飞机。中国军民只能用血肉之躯熬过一个又一个被轰炸的日子。
▲此照片被称为“中国娃娃”
曾引发极为剧烈的反响
在这些被轰炸的日子里，有一个日子让中国人感到无比的悲愤，因为在这一天，不仅有上万名同胞在日军轰炸中失去生命，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杀人凶手不仅有天上的日本飞机，还有国民政府中那些尸位素餐、祸国殃民的民族败类。
1941年6月5日，重庆防空洞内，上万群众因窒息、踩踏死亡，伤者不计其数，史称“重庆防空洞惨案”，与文夕大火、花园口决堤并称“抗战三大惨案”。
▲记录“重庆防空洞惨案”的雕塑
01.
1931年10月8日，日军轰炸锦州，这是抗日战争中日军首次对中国实施的无差别轰炸，此次轰炸造成中国军民十几人死亡，数十人受伤。
此后随着日军不断进逼，中国很多城市都未雨绸缪，成立专门的防空部门以应对日军轰炸。远在西南的重庆在1936年冬天成立防空团，市长任团长，警备司令与警察局长任副团长。
1937年9月1日，防空团改为防空司令部，市警备司令李根固兼任防空司令，建立了比较完善的防空体系。
▲日军轰炸锦州
随着日军一路西进，败退的军队、政府机构、难民、工厂不断向后方迁徙，国民政府也迁都重庆。紧随而来的便是日军无休止的轰炸，起初由于飞机航程的原因，日军对重庆的轰炸都只是频率很低且小规模的。
但在武汉会战后，由于国民党军撤退前未能破坏武汉的机场设施，日军可以直接利用武汉的机场轰炸中国的大后方。1939年1月14日、15日，日军连续两日轰炸重庆，均造成上百名平民的伤亡。
▲被轰炸后的重庆
为避免平民伤亡，国民政府行政院会议通过了《重庆市疏建委员会组织规程》和《防空疏散区域房屋建筑规则》，成立“疏散委员会”，以制定疏散方案，指挥民众疏散。不过这个委员会主任是“猪将”刘峙，实在是一个令人绝望的人选。
5月3日、4日，日军连续两天的大轰炸让重庆百姓死伤惨重，3日死伤千人，4日竟死伤五千余人，其中三千多人死亡。
惨重的伤亡让蒋介石也坐不住了，他命令重庆的军队要主动帮助民众转移，并吩咐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张群拨款救助灾民。同时下令改组重庆防空指挥机构，级别提高，人员全部改为专职，只是最高负责人依旧是刘峙。
▲重庆市民在轰炸后顽强的生活
刘峙这个人保定军校毕业，与老蒋还是校友，这个人贪腐确实有一套，淮海战场上让黄百韬原地不动三天，就为了让他的盐商铺子能转移。
刘峙任防空司令，这下他可有机会大展身手了。既然要求专职，那就有编制，但防空部队大多数是从重庆的卫戍部队过来的，防空卫戍两个系统，这就是吃空饷的空子。为了防止下面的部队揭露他，他拿出一部分钱提高防空部队待遇，自己坐享大部分的利润。
有此等长官，防空部队的工作能力大家可想而知，救人救不出几个，趁机掠夺民财甚至敲诈勒索倒是常有。
▲“猪将”刘峙
02.
防空工作想要做得好，最重要的就是挖防空洞，但自古以来，基建都是贪腐的重灾区。国民党大员们和高级将领专用的防空洞，修的非常坚固耐用。据何应钦回忆，他所在的防空洞承受1000磅炸弹一点问题没有。而且洞里面宽敞明亮，照明通信设施一应俱全，生活物资齐备，在炎热多雨的重庆完全就是一个地下避暑圣地。
相比于高官大员们的防空洞，百姓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川军幕僚蓝田玉建议在重庆老城区内修建地下防空洞，平常可以作为地下交通，遇到空袭可以避难。朝天门、通远门等地的防空洞比较小，能容纳一两千人，最大的一号洞则能容纳5千人。
一号洞也被称为大隧道，全长2.5公里，由互相连接的三条隧道组成，每条都有一个洞口。洞内高2米，宽2米，深入地下10米，洞口与通往地面的阶梯间有栅栏门。
▲百姓赖以生存的狭窄防空洞
这些防空洞只具备基本的防空功能，所谓舒适就别想了。
有过地下室生活经历的人应该都知道，地下设施的通风排水照明都是很重要的，这几项但凡一个出问题那就是灾难。
但在重庆当年修防空洞的时候，因为排气扇与灯光的预算被贪污了一部分，导致安装的排气扇数量比原先设计减少了三分之一。
但就算这些排风扇能正常开启，防空洞内也不至于缺氧。可是实际施工与设计不符，验收时又打点验收部门高抬贵手。这个完全不合格的防空洞就在1940年夏天稀里糊涂地被投入使用了。
▲大隧道入口
在大惨案发生前，已经有一些防空洞因为通风不好，出现避难百姓窒息死亡的事件。
不过由于一方面死亡人数不是很多，引起的反响比较小，另一方面，当时防空司令部只在乎有多少人被日军炸弹炸死，至于其他死法他们不关心。一些报纸提醒国民政府防空洞的安全隐患，但也都是石沉大海。
而更大的惨剧，就在冷漠麻木中不断酝酿着。
03.
如果与欧洲战场、太平洋战场比较，日军对中国各大城市的轰炸规模是要小很多的，比如盟军对德累斯顿的大轰炸总计出动了一千多架各式轰炸机，投下几千吨的炸弹摧毁德累斯顿80%的建筑。
而日军一般是多批次少架次，出动几十架总共投弹一两百枚甚至是几十枚，其实相当于一种骚扰式轰炸。
▲日军九七重爆载弹量不大
与B-17这种重型轰炸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重庆是一座让人在地面都容易迷路的城市，而在空中看重庆也很容易迷糊，因为重庆的天空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乌云密布，以至于有“蜀犬吠日”一说。
当时重庆夜间灯光稀少，日军飞机夜航能力也不强，因而日军主要在白天轰炸。不少重庆市民都已经适应这个规律，白天出城躲避轰炸，晚上回城购物生活。
▲著名记者白修德
拍摄了大量中国人在轰炸中顽强生存的影像
偏偏在1941年6月5日这一天，日军飞机白天出现了三次后，晚上突然又出现了。
24架日军飞机分成多批次，从18点开始轰炸，一直持续了5个小时，表面上看轰炸效果非常一般，大部分炸弹都落空了。但这次轰炸却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伤亡。
白天在郊区躲避轰炸的市民这个时间都返回了城里，当18时18分防空警报拉响后，惊慌失措的市民们全部涌向大隧道。
负责隧道秩序的军警眼见人群汹涌而来，吹着哨子希望大家分散到别的防空洞，但惊慌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往里冲，原本设计容纳5000人的大隧道一下子装进去上万人。
六月的重庆已经很热了，隧道里只有几盏煤油灯，最重要的是，大隧道的通风扇没有开启。上万人挤在里面，过半个小时就出现呼吸困难了。
▲被轰炸中的重庆
或许是大家都已经习惯这种环境，或许是对日军轰炸的恐惧，或许是中国人的忍耐力，尽管防空洞内闷热且呼吸困难，但大多数人都默不作声。
管理人员知道这个防空洞的隐患有多大，不断打电话给上级，希望在日军轰炸间隙让大家出来透透气，可是没有人理睬他们。
三个小时后，隧道内的煤油灯开始熄灭，婴儿因为缺氧大声啼哭，窒息感让一些人撕开自己的衣服，抓破自己的皮肤，甚至咬断自己或别人的手指。
求生的本能促使洞内的百姓拼命想逃出洞，可栅栏门是向里开的，越多的人想冲出去，门越是打不开。管理人员发现里面的人出现异样，向上级打电话，但上级就是不准开门。
因为如果有人在地面被炸死，那么防空司令部会承担责任，但人若是死在防空洞里就不关防空司令部的事了。
▲惨案遗址
等到23时27分警报解除，管理人员想打开栅栏门也做不到，因为门后挤满了人，管理人员只能找来斧子把门劈开。
当门打开后，一大群人拼命向外逃，这时没被憋死的人被死人绊倒，然后被后面的人踩踏而死。人群涌向台阶，一些人因为长时间缺氧后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直接晕倒，被后面的人直接压死。
从地面出口到台阶，再到隧道口、隧道内全都躺满了尸体与奄奄一息的幸存者。
▲遍地尸体中不少都是儿童
04.
当救护队、医疗队、担架队来到隧道口时，举目所望皆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尸体一层一层的叠在一起，死者衣服撕碎，浑身遍布抓痕，脸色铁青，惨不忍睹。
其中尤以位于十八梯的洞口最为惨烈，重庆市长吴国祯的报告中写道：
“至则见洞门之内，一望若有二三百人，手持足压，团集一堆，前排脚下之人多已死去，牢握站立之人，解之不能，拖之不动。其后层层排压，有已晕者，有已死者，有呻吟呼号而不能动者，伤心惨目，令人不能卒视。”
▲清理出的尸体被随意堆放
救援人员在十八梯的洞口唯一能做的就是抬尸体，因为抬出的尸体太多无处安放，只能是草草包裹后用卡车拉走，然后用船运走掩埋。
参加救援的百姓回忆，他们抬尸体抬了8个小时，没有发现一个活人。有幸存者说，他们的杂货铺里5个人躲进防空洞，只有他一个人出来。事后大隧道附近很多店铺再也没开过门，很多民居成了空宅。
▲运输尸体的卡车
即便是如此人间悲剧，刘峙手下的人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性，刘峙派出的救援队不少都是一些地痞流氓等闲散人员。
这些人一边抬尸体，一边掠夺尸体上的财物，甚至为了掠夺财物而掐死奄奄一息的幸存者。这些掠夺来的财产不少都进了刘峙的腰包，所以有人称刘峙为“捞钱司令”，一点不为过。
死了这么多的人，国民政府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严控新闻报道，禁止中共在重庆的《新华日报》上发表评论。
可笑的是，全重庆的人都看见了满地的死尸，防空司令部在7日上报的统计数据居然是461人。数字一经公布便反响强烈，大批死难者家属聚集在市政府与防空司令部门前，外国媒体纷纷质疑政府公布的数字。
舆论压力下，重庆市政府在6月12日公布死亡人数为“有户口可籍者644人，遗族648人”。可这依旧不能让人信服，许多人批评这次惨案是人祸，纷纷要求公审刘峙。
▲尸体被运到江边，再用船运走
眼见民愤此起彼伏，蒋介石命令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吴铁城牵头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吴铁城为了安抚民众，宣布要公审刘峙。
但这只是他欺骗民众的手段，他告诉刘峙，公布的死亡人数无论如何不能过千，否则会严重破坏国民政府的形象，并且会影响后续防空洞的建设。
▲惨案遗址铭文
吴铁城还专门为刘峙设计了预审会，准备了几个问题让刘峙回答，等到公审时刘峙就按照预审会上安排好的去回答。
最终刘峙顺利过关，公布的死亡人数为992人，没有过千。对刘峙的处理结果也不过是免去他防空司令部的职务，撤换一批有责任的官员罢了。
05.
根据各方统计，重庆大隧道惨案遇难者足有上万，这还不包括一些家庭因为全家遇难而无人来登记的死者。此后重庆市民又加宽加长了隧道，并且完善了照明与通风设施。
惨案的发生也激发了重庆市民的抗日热情，青年人纷纷参军上前线杀敌。
但正如当时的社论所说，此次惨剧是人祸。
如果防空洞修的合理一些，如果通风设施完备，如果防空司令部能足够负责，在敌机轰炸间隙引导民众通风，那么惨剧都不会发生。
与其说是国民政府领导中国人民抗战，倒不如说是中国人民凭借自己的勇敢、智慧、坚韧，艰难地熬过了抗战的烽火岁月，直到日本法西斯日暮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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