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怎么就变天了呢？

（一）

美国为什么要撤军？

前天（8月15日），美军在阿富汗重演“西贡时刻”， 派出直升机从喀布尔的美国使馆撤离美方人员。当天，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市及阿富汗总统府，并在国家电视台后发表了电视讲话，呼吁阿富汗人“保持冷静，不要害怕”。其实，这个场景在4月14日美国总统拜登宣布“驻阿富汗美军将于今年9月11日前全部撤出”之时就已经注定，只是比预想的更早一些、更难堪一些。

美国准备在“9·11”事件20周年之际，结束历时20年的阿富汗反恐战争。这实际上早在2010年前后就开始了。从那时开始，美国即展开了一系列的行动：2011年5月2日，奥巴马宣布美军海豹突击队在巴基斯坦境内（而不是在阿富汗境内）击毙拉登，此事非常令人蹊跷；1年后，2012年5月1日，美国总统奥巴马突访阿富汗，双方签署了“战略伙伴关系协议”，同时宣布逐步减少在阿驻军。到2018年底，驻阿美军从高峰时的10多万人，减至1.4万人左右。

2017年特朗普上台后，在“一切皆可交易”的思维驱动下，美国放弃“反恐”原则，开始与其认定为“恐怖组织”及打击对象的塔利班直接谈判，并在2019年1月和9月签署在阿富汗“结束战争”及“美军撤军”两个协议草案。2020年2月29日，美国与塔利班签署和平协议，准备“体面地”结束阿富汗战争。2021年4月14日，美国总统拜登宣布“驻阿富汗美军将于今年9月11日前全部撤出”。自从美军宣布撤军后，塔利班明显加强了攻势，阿富汗政府军则节节败退。于是，美国就有而今的“西贡时刻”。

人们可能会有疑问：经济和军事实力独霸全球的美国，在阿富汗打了20年之后，为什么要撤退？实际上，这是美国全球战略调整的一部分。

就美国而言，维持全球霸主地位并扼制其他大国崛起，才是其唯一的长远战略目标。反恐战争只是“9·11事件”后的一个插曲，并伴随着进军中亚的扼制战略而展开的。到2010年前后，阿富汗战争已经进行了近10年，消灭塔利班的希望仍非常渺茫，更重要的是锲入中亚的战略受挫。这样，美军长期陷在阿富汗不仅变得毫无意义，反而会拖累其全球扼制战略的实施。因此，奥巴马上台不久，美国政府开始萌生退意，准备从阿富汗撤军，将战略重点由反恐重回扼制，兵力由中亚转向亚太。

既然这样，美国为什么要打阿富汗战争？

（二）

美国为什么要打阿富汗战争？

这是美国的反恐需要和阿富汗的地缘政治所决定的。

2001年9月11日，纽约遭到大规模的恐怖袭击，即“9·11”事件。此事暴露了强大无比的美国在国土安全方面存在的巨大漏洞，美国政府承受了来自国内的巨大压力：民众在哀痛的同时，纷纷指责政府的懈怠甚至玩忽职守。在空前的压力面前，美国必须打一仗，以顺应民众急于复仇的心理，将民众关注的焦点迅速从国内转向境外。

于是，在“9·11”事件的第3天，即9月13日，美国国务卿鲍威尔即宣布并锁定拉登和基地组织为恐怖袭击的头号嫌疑犯；9月14日，美国众议院授权总统对恐怖分子动用武力；10月7日，美国总统小布什即宣布对阿富汗发动反恐战争。前后时间不到1个月，反应和行动可谓神速！

至于美国为什么锁定阿富汗，这需要从美国的全球战略和地缘政治角度来考量，这是美国实际上行“假道灭虢”之计，真实目的是进军中亚、剑指俄罗斯。客观地说，在2001年前后，由于俄罗斯十分虚弱，控制阿富汗和进军中亚并不是美国的优先考虑。美国搞垮苏联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中国。

很多人可能不信，当年美国重点要对付的是中国：小布什总统在2001年初上台后，即开始调整对华政策，由“战略合作伙伴”调整为“战略竞争对手”，实际上开始实施对中国的扼制战略，当年4月还发生了南海撞机事件。但“9·11”事件打乱了美国的步骤，在国内舆论的压力下，只好调整先后顺序，暂时放下扼制战略，“顺应民意”，先打一场反恐战争并进军中亚。因为“9·11”事件，美国对中国的围堵、扼制推迟了大概15年。

（三）

阿富汗的地缘政治意义

阿富汗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其位于亚洲的中部，是西亚、中亚、南亚、东亚的交汇处，扼亚洲东西南北的交通要冲，有“亚洲命运的十字转门”之称。其境内的兴都库什山脉和东面的帕米尔高原，是西亚、中亚与南亚、东亚的天然屏障，并有2个非常重要山口：一个是兴都库什山脉与帕米尔高原之间的瓦罕走廊，通向东亚；一个是兴都库什山脉的开伯尔山口，通向南亚。

在古代历史上，阿富汗地区可以说是亚洲的枢纽：既是沟通东西方的重要通道，古丝绸之路就是从中国新疆经瓦罕走廊到达阿富汗，再到波斯和欧洲的；也是沟通南北方的重要枢纽，古代从欧洲、西亚、中亚南下印度次大陆，就是经开伯尔山口抵达印度的。历史上的阿富汗，就是强国争夺的焦点。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世界两个超级大国先后入侵阿富汗，都是因为阿富汗在全球争霸中具有重要的地缘政治意义。

首先看苏联。自沙俄在19世纪占领中亚后，就有一个进军印度洋的南下政策。沙俄进军印度洋，从其中亚地区出发，经阿富汗，然后或经巴基斯坦、或经伊朗，是最便捷的通道。但沙俄19世纪在向南扩张的过程中，遇到了实力强劲的大英帝国。到20世纪70年代，更由于地近中东石油产地，阿富汗的地缘意义更加突出。

从沙俄到苏联，已经在阿富汗经营上百年，一直在等待机会。其时：美国刚从越战泥潭中撤出，国力尚未恢复，苏联在美苏全球争霸中已处于优势地位；西边的伊朗在1979年初发生了伊斯兰革命，成为美国的死敌；南边的印度已是准军事同盟关系；更重要的，是经过20多年的渗透，在阿富汗军政界界培植了一大批亲苏势力。因此，苏联认为控制阿富汗、南下印度洋的机会正在接近：只要控制了阿富汗，南下印度洋只剩下巴基斯坦一个障碍。

巴基斯坦当时非常脆弱：外有死敌印度，内有普什图人闹事，美国又鞭长莫及。于是，1979年12月27日，苏联出动8万大军，在亲苏势力的协助下，攻入阿富汗，一周之内即完成对阿主要城市和交通要道的占领。美国随即着手实施“旋风行动”，向阿富汗游击队提供资金、装备和训练等全方位支持。致使苏联深陷阿富汗战争泥潭，不得不在1989年撤出，成为拖垮苏联的一个重要因素。

再看看美国。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仍是核大国，美国仍心存忌惮。为彻底消除俄罗斯的威胁，最好再“踏上一只脚”。中亚是苏联及俄罗斯的后院和软肋，一直是美国渴望进入的地区。对美国而言，经阿富汗是进入中亚的捷径，控制了阿富汗，向北可以进入前苏联的中亚地区，向西可以威胁多年的死敌伊朗，向东可以向中国新疆渗透。

当时，从前苏联独立出来的中亚各国普遍经济困难。对此，美国高举反恐大旗，以经济为诱饵，在发动阿富汗战争前后，通过“租借”方式，先后在吉尔吉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等中亚4国建立军事基地，并逐渐扩大驻军规模，高峰时驻军达6000余人。美国进军中亚的目标似乎完美实现。

2001年10月7日，美国联合英、德等北约国家，在阿富汗反塔利班联盟的配合下，从中亚地区的军事基地南下。美军利用其空军和装备优势，先空中轰炸，再以北方联盟部队为先锋，在地面层层推进。到当年11月中旬，喀布尔被攻克，塔利班政权垮台。但美国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得到阿富汗人民的支持。犹如当年对付苏联一样，阿富汗各地持续对美军展开游击战。

2007年，倒台6年之后的塔利班卷土重来，并日益壮大。继越战之后，美军有再次陷入长期战争泥潭的危险。这不仅不符合美国的战略利益，还影响了其扼制战略的实施。在这个大背景下，美国从2010年前后开始调整战略，逐步从阿富汗撤军。

（四）

美国在阿富汗战争遭到失败吗？

人们不禁会问：美国以反恐名义发动的阿富汗战争，打了整整20年，达到目的了吗？

达到两个目的：一是在“9·11”事件后，迅速并成功转移了国内民众的视线，美国政府度过了这场重大危机；二是击毙了被美国政府认定为“9·11”事件幕后黑手的拉登，算是给了民众一个交待。而除此之外，美国的其他目的并没有达到，尤其是进军中亚这一最主要的战略目标功败垂成。由于美军借反恐名义进入中亚四国，直接威胁到俄罗斯的“软肋”。对此，俄罗斯强势反击，普京就曾说：“从苏联解体后的战略退却时代已经结束，我们要重新夺回我们的战略利益区。”在此期间，俄罗斯通过政治、经济等一系列手段，极力拉拢中亚各国。

同时，由于美国进行政治渗透，培植反对势力，使中亚各国政府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这一打一拉之下：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在2005年先后与美国终止了驻军协议；吉尔吉斯坦也在2014年6月关闭了美军在中亚的最后一个军事基地。至此，美军在中亚长达13年驻军历史宣告结束。由于塔利班等组织的持续抵抗，美军始终没能有效控制阿富汗，其威胁伊朗、渗透中国新疆的目的也没有达到。

应该说，维持全球霸主地位才是美国的长远战略目标，反恐战争只是“9·11事件”后的一个插曲。因此，美国在阿富汗战争中是有所节制的，并没有投入全力，而是打了一场规模可控的有限战争：拜登在8月10日称“过去20年，美国在阿富汗花费超1万亿美元”。

阿富汗战争共造成2400多名美军阵亡。即使是反恐战争期间，扼制其他大国崛起，仍然是美国关注的焦点。所以才有一边从阿富汗撤军，一边实施其重返亚太战略。

其重返亚太战略的目标，自然是针对中国。这一点，美国近期已经毫无顾忌地表露出来：2021年4月15日，即拜登宣布将从阿富汗撤出全部军队的第二天，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在布鲁塞尔北约总部解释美方的这一决定时称“从阿富汗撤军，能让美军和其北约盟友集中精力应对其他更危险的威胁，尤其是中国和俄罗斯”。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对美国在阿富汗的所谓“失败”，我们还真的要有清醒的认识和准备。

（五）

中国该如何应对阿富汗的政府更替？

阿富汗山地众多，交通不便，经济贫困，文化落后，各部族之间相互隔绝，各自管理内部事务。对于这样类似部落联盟状态的国家，最适合的治理形式，可能还是苏联入侵之前的政权结构：一个以部族自治为基础、各派力量相对平衡的中央政府。

苏军、美军占领期间，在“圣战”的感召下，世界各地的伊斯兰极端分子纷纷涌向阿富汗（其中就有来自中国新疆的）。这导致了阿富汗境内伊斯兰极端势力盛行，社会生态严重恶化，守旧、封闭、血腥、恐怖袭击等成为社会生活中的常态。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特点之一就是凡事喜欢走极端，缺乏妥协精神，不愿意分享权力。在对抗苏军或美军时，各派别暂时联合，而一旦共同的敌人消失，各派别之间立马开始争权夺利，并且在方式上往往比对付外敌更加残忍和血腥。美国占领期间，试图在阿富汗推行西方式的自由民主，但在极端势力盛行的社会生态下，其结果可想而知。这样的阿富汗，也很容易成为滋生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的温床。

近期，阿富汗塔利班与世界多个国家进行了接触，其代表还在7月28日访问了中国，表达了阿富汗和平及重建的愿望。这是一个好的迹象。塔利班此次重新台执政，会不会有所改变、会不会放弃极端宗教统治？全世界都在试目以待。未来在阿富汗实现和平的关键，在于塔利班能否做到两点：一是维持内部团结，二是放弃极端宗教理念。

笔者认为：短期内，塔利班在这两点上恐怕都很难做到，各派别火并及恐怖袭击很难排除。想想美国撤军后的伊拉克，阿富汗大概率还会有一个动荡期。而没有一个和平稳定的的环境，社会和经济重建也就无从谈起。

希望阿富汗塔利班能够同阿富汗各党派、各民族团结起来，建立符合阿富汗国内和国际社会期待、广泛包容的政治架构，实现阿富汗的持久和平。我们也祝福阿富汗人民能够尽快远离战火，重建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