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补壹刀(ID:buyidao2016)
执笔/崔紫剑
恐怖主义,是全人类的敌人。
而本·拉登,也从来不是英雄。
作为一个曾参与一些工作的人,时至今日,我都不喜欢去一些过于封闭的空间去,尤其是那种只有一个出入口的地方。如果每到一个新的场合或者环境中去,我依旧是习惯性地先看看周围的环境。
我需要第一时间找到最安全的退路在哪里,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该怎么最快速地找到安全的路径出去、我可以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把信息最快速地送出去。这个糟糕的习惯被我的一些新朋友称之为“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后来我不再那么直接的表现出来,但是依旧无法彻底改变每到一个新的环境先去找出入口和退路的情况,哪怕只是用眼睛扫一遍,也是需要的。这种行为总是被一些新朋友觉得是反应过度。我试图让他们了解那种感觉,但是对于没有亲身体会的人而言,无论怎样解释都是无法体会的。
而有这种习惯的人,不止我一个。光我知道的,还有一些人和我一样。他们并不是警察,也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什么人物,就是些普通人。可能是个体户,开个小店;可能是售货员,站个柜台;可能是服务员,端个盘子;可能是个的哥,开着自己的的士。
他们和我几乎有着同样的经历,有着共同的记忆——恐怖主义。
这种集体记忆,或许会通过家族的繁衍一代又一代人传下去,但是没有经历过的年轻人,依旧很难理解我们在表达什么。
事实上,无论是现实中还是互联网上,我们都很少再提那些细节,也很少去谈论这些事情。没有人喜欢把伤疤揭开,一遍一遍给人看。不记得是在哪里看见的一段话,大概意思是说:人们不喜欢看见弱者。因为弱者的种种经历,会让那些自诩很强的人想起来自己的软弱。但是他们不懂的是:当一个人在挣扎的时候,那意味着他很强大。因为弱者不会挣扎,直接就死掉了。
我曾经写过一段这样的内容: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曾经在现实中,与一个刚刚工作的小伙子分享过一个极端案例,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铺直叙。他听完之后,对于我冷静的讲述案例表示无法接受,并且认为我是个冷血而残酷的人,这让我很受伤。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看见我都会下意识的避开,不愿意与我接触。好像那案件是我做的一般。
可是,我不是警察,我也从来没有当过警察。而我认识的警察朋友,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几乎都是各自避开业务不去谈,每个人都很默契地避开。大家大多数情况下,也只是谈天说地吹牛谝传子,顶多聊点儿不伤大雅的蠢贼的故事哈哈大笑轻松一下。
为什么我们都会避开那些过于恶劣的案例?因为每一个过于恶劣的案例,都是反人类的。恐怖主义、恐怖组织和恐怖分子对普通人的伤害,远超出常人可以理解的程度。而且,那些案例,本身也不具有太多的普遍性——但是依旧存在。
四五岁的年龄,在诸位的感观里,应该是怎样的呢?
春光明媚,灿烂阳光下,每一个城市都有的公园里,一群孩子嬉戏打闹,相互追逐。这群小孩儿里面,肯定会有一个特别淘气的,把另外一个小朋友,打一下就跑。然后另外一个小朋友再去追。
或者一群小朋友呼呼啦啦挤在滑滑梯的一边,然后排排队玩儿滑梯,家长们在周围护着,像个老母鸡一样。亦或者,会有一个大沙坑,一群泥猴子在沙堆里拿着小铲子、小桶,堆着自己的小沙堆,做着自己的小沙堡,玩儿的不亦乐乎,满身满脸都是沙子。
这样的场景,相信很多朋友都见过。
那你见过另外一个样子的孩子们么?
在阴暗的土房子里,同样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黑,瘦,两眼无神,只是在那里木木然地坐着,嘴里在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他们自己都不懂的内容。然后就是抽背,如果背错了,他们面前坐着的大胡子男人,直接就是一耳光抽到脸上,小孩子瞬间牙齿松动,鼻血直流——他得不到什么救治,只能自己用褴褛衣衫擦一擦,然后躲在一边继续背。如果他第二遍背错,被抽耳光、踢上几脚,那是轻的,没有饭吃是日常。
生病了怎么办?自己扛,扛不过去,死了就死了。运气好的,或许还会跟父母说一声,或许老实巴交的、自己还是孩子的年轻父母还有机会把孩子遗体领回去,还要感恩戴德。然后,这些年轻父母,自己把孩子埋了,埋的时候,还不能哭——运气不好的,随便丢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母也不知道。
年龄大一些的,十二三岁、十四五岁,那就参加军事训练。学会使用各种各样的武器制作,然后在活人身上练习斩首。刀刃向着颈部的方向,从脖子一侧的颈动脉插进去,这样血会从面前一侧喷出去……见过宰羊么?一样的。这样就完了吗?并不是。同样是要念经的,一遍又一遍,直至这个孩子的眼睛里充满仇恨。然后,给他绑上土炸弹,在赶集的时候,哪里人多,就让他去哪里。当他到了人最多的地方,“轰”!
四处都是残肢。
我是学医的,我在学校的时候,考过心理咨询师的证,系统地学过。当志愿者,给另外一些同志们提供些技术型指导。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寒暄完,那个同志问我:“你知道忽然失去身体的某一部分是什么感觉么?”我只能说我确实是不知道。他听完,叹了一口气。我问他,具体是什么个情况?他说,是他朋友的爱人,逛着街忽然就炸了,一条腿没了,命保住了。但是有些想不开,有些自杀倾向。于是,我推荐了更专业的老师给他,希望可以帮到他。
这个问题,我一直记得,一不小心就记了十多年。
说了男孩,说了受害者,那女孩呢?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女孩是个什么遭遇。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当着“打工人”。如果闲下来,可以剧本杀,可以看电影,可以宅家里,可以手游,可以陪陪对象,或者问问老天自己什么时候有对象。
然而,对于我的一个小兄弟而言,“996”是小儿科。他已经差不多快1000天没有休息了,连轴转。我跟他确认这个事情的时候,他说,不对,中间还是休息了一天,也就900多天。他不止一次问过我关于辞职的事情,我也不止一次给他给过各种各样的职业规划建议。
每一次,他都说,熬过这段儿,等情况好点儿了我就走。这句话,我听他说了四年了。我知道,他根本不会走。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本不必过那种刀尖舔血的生活。完全可以和其他的小伙子们一样,到大城市去打拼。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姑娘,两厢厮守,一生白头,或许会遇到一个很好的机遇,而后一发冲天,成为其他年轻人的榜样,或许也就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人,平平淡淡,粗茶淡饭。
然而,在过去的很多年,我的前辈们送走了一些这样年富力强的小伙子,后来变成我去送走他们,再后来,变成当年的小伙子去送走新的小伙子。他们有的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的,有的是在正常工作的时候被袭的。我们一直都在等着全面的胜利,到了全面胜利的那一天,我们会开个追悼会,纪念他们。
我迄今为止,都无法面对那双老母亲的眼睛。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种眼神,坚毅、愤怒、悲伤。没有大哭大闹,没有默默流泪,也不是那种无神的目光,那是一种很令人难以面对的眼神。后来,有同志告诉我,老太太看见儿子的遗体,第一个动作是轻轻抚摸儿子的脸庞,第二个动作是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那些年轻的脸庞啊,我轻易不愿意去想起,甚至其中的一些脸庞已经模糊了,但是一直都在我记忆的角落里。
这两天特别累,各个地方的朋友,或者是一些老同志,在不断给我发信息来判断一些视频的属性。说出来可能许多网友不相信,我已经有几年都没有这几天这么辛苦过了。诸多战友和同志直接忙碌到不想说话。
大量境外爆恐音视频,通过一个个自媒体渠道和平台在向国内互联网倒灌——上一次这种大规模倒灌,是2012年。在那之后两年的2014年,各类暴恐袭击达到高潮……
我们的国家,是恐怖主义的受害国;我们的人民,是恐怖主义的受害者。
这一点,不会因为外部环境发生变化,而产生什么变化。我们都很清楚,很多工作是有其特殊性的。所以,我和我的同志们都保持了最大程度地克制。我们什么都不说,不等于我们不知道,不等于我们忘记了,不等于我们没有看见。
但是,这两天一些内容的不适宜传播,已经影响到了一些基本局面。没有见过恐怖分子、没有遭受过恐怖袭击的人们在娱乐化一些东西。很多文章,看似有道理,事实上写的是很不专业的。所有公开材料的综述、归纳、总结,都不是完整的——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公开的。
我知道相关部门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现象,在解决这个问题了。我也真诚地建议一些自媒体可以把握住基本的底线,不要“唯流量论”。
没有人可以包打天下,对于不了解的专业领域,保持基本的克制,不去过度娱乐化和传播,可能是最正常的做法。可以去转发一些官方媒体的新闻和评论,但是没有必要去自己杜撰或者原创。别让流量沾上同胞的血,别让我们对你们产生误解——这不是什么观点之争,也不是什么立场之争,这是生而为人的基本情感表达。黑头发,黄皮肤,方块字,还是要认清楚谁是你的血脉同胞。
反恐是一场战争,这场仗,我们还没有打完。我们的战士们,依旧在枕戈待旦。我们的确取得了一些成绩,那都是实实在在的成绩。但是,那些伤痛,并没有因此淡去。曾经受过伤害的人们,即便是嘴巴上不说,心里也没有真正意义的平静下来。有很多事情,需要时间去化解,或许一两代人都未必可以化解完。
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每个自媒体从业者的同理心,都可以用在自己的同胞、自己的战士身上,与自己人共情,与那些孩子、受害者、战士共情,可能更重要、更真实一些。
更何况,恐怖主义,是全人类的敌人。
而本·拉登,也从来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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