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余最后55公里！

8月26日，在现代西北历史上，是个特别的日子。

1949年8月26日，兰州解放。作为当年西北规模最大的城市攻坚战，兰州战役的胜利，打开了进军青海、宁夏和河西走廊的大门，为新疆乃至整个西北地区的解放铺平了道路。

三年后的8月23日，东起甘肃天水，西至甘肃省省会兰州的天兰铁路完成全线铺轨，并在当年的10月1日举行了通车典礼，由此开启了西北铁路干线工程的建设，拉开了“开发西北、铁路先行”的大幕。

今天，我们从兰州解放讲起，回顾我国大西北的铁路建设，这也是几代军民筚路蓝缕、艰苦奋斗的创业史。

文 | 徐渡泸

编辑 | 谢芳 瞭望智库

1949年8月，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第四野战军正在向华东、华南、西南进军，追歼国民党残军。在西北地区，第一野战军于扶郿战役结束后，迅速发起陇东追击战，一路追击青海马步芳军队到兰州城下。

2015年8月26日，兰州解放纪念日，兰州市民在黄河边投放河灯。图｜视觉中国

【注：①扶郿战役为1949年7月中旬，第一野战军在彭德怀指挥下，对陕西省扶风、郿县地区国民党军发动的进攻作战。该战役历时4天，共歼敌4万余人，解放了陕中广大地区。

②陇东追击战为扶郿战役胜利后，第一野战军在甘肃省东部地区对国民党军进行的追击作战，各兵团在20余天的追击战中，共歼灭国民党军1.1万余人，解放陇东广大地区，为而后进军兰州、银川创造了有利条件。】

此时，整个西北除陕北和关中以外，甘、宁、青、新四省尚未解放。而盘踞甘、青一带的青海马家军，企图在咽喉要地兰州，凭河据险同解放军决战。兰州战役也成为解放大西北的关键一战。

【注：历史上的马家军分为以马步芳为首的青海马家军与以马鸿逵、马鸿宾为首的宁夏马家军，在兰州战役中，第一野战军的作战对象为青海马家军，宁夏马家军未参战。兰州战役后，马鸿逵逃往台湾，马鸿宾通电起义。】

青海马家军是西北最有战斗力的国民党军队，以民族、地域和封建宗法关系来维系，思想顽固，作战野蛮、亡命。在进攻时，他们惯用骑兵集团冲锋、快速迂回，防守时则能实施连续不断的反冲锋，进行近战肉搏。

1936年，青马曾造成红西路军的严重失利，并大肆屠俘，欠下累累血债。

1947年，该部进驻甘肃陇东，在与西北野战军的交战中胜多负少，十分骄狂。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作战特点，一野的这个对手，都与其他国民党军有着很大的不同。

此外，兰州背靠黄河天险，攻城部队只能从三面强攻，而无法四面包围。

青马沿兰州南山一线，利用抗战时期修建的永备工事，进一步改造成具有完整火力配系、易守难攻的三大主阵地。解放军仅凭炮火无法摧毁众多暗堡和火力点，要想破坏高达十几米的人工峭壁，必须依靠步兵的连续爆破和近战，在山地攻坚战中摧破青马的防线。

【注：永备工事为用坚固耐久的建筑材料，预先构筑的比较坚固、能长期使用的工事。】

敌情和地形特点，决定了打兰州要付出相当大的牺牲。

兰州战役示意图。图源：作者自绘

一野还面临着后勤的问题。

甘肃是新区，兰州周围也不是产粮区，攻兰部队的所有补给，要靠陕北和关中的群众千里迢迢用最原始的运输工具前送。战斗打响时，东起马架山西到狗娃山，一野五个军在一线的突击连队，吃的是生麦粒和从地里挖出来的生土豆。战后，仅4军就给当地群众赔了3000多块银元。

据统计，在三年多的西北解放战争中，陕北、关中、陇东等解放区为一野出过战勤的群众，高达670万人。

回看这场激烈的山地攻防战，攻兰部队前赴后继，打得勇猛顽强，每处阵地都要和亡命的青马反复肉搏，殊死争夺。随着青马阵地不断被压缩，兵员损失严重，他们开始撤逃。

2020年3月21日，市民在兰州黄河铁桥上游玩。图｜人民视觉

这时，一野3军一部插入市区，控制了通向北岸的唯一通道黄河铁桥，青马余部顿时陷入混乱，除少数泅水过河、一部分被激流吞没外，大部分在城内就歼。8月26日，兰州宣布解放。

兰州战役一野伤亡8700人，歼敌2.7万人，青马军事集团就此覆灭。兰州解放后的一个月内，甘肃、青海、宁夏、新疆全部宣告解放，一个月零五天后，新中国成立。浴血奋战的一野将士给新中国献了一份厚礼。

兰州攻克后，一向生活简朴的彭德怀带着属下的高级指挥员，在兰州城里吃了顿好的，这是身为师长的刘懋功平生第一次吃馆子。

其实，一野部队向来艰苦朴素，一直到进军新疆后，部队仍每天只吃两顿饭，原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张治中看到后，感慨不已，又问彭德怀怎么不与爱人浦安修一起吃饭。彭德怀回答道，她级别不够，不能吃小灶。

兰州战役打得如此艰难，也让刚刚成立的新中国意识到，在国土统一和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的问题上，广袤的大西北，必须下大力气发展现代交通。

交通问题，一直是桎梏大西北发展的关键因素。近代以来，从河西走廊进入新疆，主要依靠驼运和骡马大车。

清末左宗棠平定新疆，准备了数年之久才开始进兵，就是因为粮饷筹措之难，步骑行军之苦，使其不得不采取“缓进急战”的战策。

抗战爆发后，全部出海口都被日军迅速攻占，兰州至新疆的甘新公路成为外援进入中国的唯一通道。苏联的援华车队从新疆口岸到兰州要走2600多公里，数千辆汽车常年在这条路线上往返，这是西部第一次出现大规模的汽车运输。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苏援中断，这条线又沉寂了下来。

到1949年，全国铁路共计2万多公里，而当时的印度有5万多公里。西北除了陕西境内的陇海铁路西段，甘肃只有55公里铁路，宁、青、新三省均无寸轨。

铁路不通带来的是进军艰难。比如，兰州战役后，王震带领一野的第1兵团奉命进军新疆，当时全军只有汽车百余辆，河西国民党军留下的汽车也仅有200多辆。为了迅速进疆，华东、华北支援了三个汽车团，又从苏联租借了40架里-2运输机，往返倒运。即便这样，王震兵团7万人全部进疆也用了4个多月。

行路难问题的解决，交付到了一野19兵团的肩上。

19兵团由杨得志带领，北上解放宁夏后，于1949年底移驻陕西陇海铁路沿线。某日，彭德怀突然召见19兵团64军军长曾思玉，对曾军长说：你们要承担起打通“陇海盲肠”的任务，为西北人民造福。

何谓“陇海盲肠”？

上文提到的陇海铁路西段修建于民国时期，包括1936年通车的西安至宝鸡段和1945年通车的宝鸡至天水段。其中，宝天线穿行于崇山峻岭之中，在秦岭大断裂带上，沿渭河北侧的山腰部蜿蜒盘行，全长仅154公里的线路，包含126个隧道，一路险象环生。

除了自然环境的限制，铁路的质量也堪忧。当时的国民政府最多时征集了1.8万民工，民工因不堪忍受包商的压榨和工钱克扣而大量逃散，致使工期拖延，工程质量低劣。

这就导致宝鸡至天水段塌方断路、脱轨翻车、飞石伤人等事故不断，每年只有不定期的几个月能通车，被称为“陇海盲肠”。一野接管时，宝天线已处于瘫痪状态。

宝天线不能正常通车，把铁路延展到大西北就无从谈起。

陇海、兰新铁路示意图。图源：作者自绘

19兵团64军解放宁夏的征尘未洗，即开赴连简易茅草屋都没有的渭河峡谷，会同63军、65军一部及陕西军区部队共4万官兵，开始了宝天线修复大会战。

在山高坡陡，河流湍急的渭河河谷，部队冒着山体滑坡和飞石，悬吊在峭壁上打炮眼，挖运巨量的土石方。在艰难的施工作业中，有56名战士牺牲，很多战士因公伤残。最终，历经8个月的艰苦奋战，战士们完成了最艰难路段的修复改造和全线大部分土石方工作量。

64军挥手告别宝天线时，西北军政领导手书“永志不忘”，立碑纪念。

1950年年底，在打通“陇海盲肠”之后，19兵团东调，又上了抗美援朝的战场。

打通“陇海盲肠”的同时，陇海铁路的天水到兰州线也开工了。

按照通车顺序，四川的成渝铁路是新中国第一条新建铁路，第二条就是周恩来总理亲自部署、亲自审核的重点项目——天兰线。

天兰线六跨渭河，穿越陇中的深沟险壑，修筑难度也相当大。为强化新线建设的组织领导，西北抽调骨干力量，成立了以一野2兵团政委王世泰为局长兼政委的西北铁路干线工程局，作为修建天兰铁路的领导机构和施工主力。

为了根除民国修路遗留的种种弊端，王世泰上任后，做出一项重要决定，通令私营包工头全部退出，凡侵吞、贪墨工程费用的一律严惩。修建铁路，西干局紧紧依靠广大工人、部队官兵，工程技术人员和筑路民工，切实保障群众的利益，不准拖欠筑路工人的工资。在国有铁路的基建和运营管理上，这些成功经验是不能丢掉的。

此外，经验丰富的苏联专家和工程师，以及从东北调来的上千名日籍铁路技术人员，也参与了天兰线的建设。这些日本技工归国后，都将天水视为第二故乡。

天兰铁路的筑路机械。图源：作者提供

突击天兰铁路，第一野战军4军和7军奋战在第一线。

4军战士一手拿枪，一手拿镐，延续我军即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生产队的老传统。在建筑天兰路的同时，4军11师还在临夏和甘南地区剿匪平叛，是新中国成立后全军承担作战任务时间最长的部队。

参与筑路的7军19师，就是后来著名的铁道兵5师。铁道兵5师不仅参与修建了天兰线，他们自抗美援朝战场回国后，一直没有停歇，修黎湛、建鹰厦、筑贵昆、战成昆、援建攀枝花，70年代又奔赴新疆，凿穿天山、苦战戈壁，建成极具战略意义的南疆铁路，可谓功勋卓著，功垂西北。

【注：①黎湛铁路是连接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黎塘镇和广东省湛江市的国铁Ⅰ级客货共线铁路，是西南出海通道的组成部分，1955年开工建设，1956年元旦正式运营，全长318.3千米。

②鹰厦铁路北起江西省鹰潭市，南至福建厦门市，是福建省第一条干线铁路、第一条出省铁路通道，1955年开工建设，1958年全线通车，全长705千米。】

1952年8月23日，在兰州解放纪念日到来之际，筑路军民齐心努力，天兰铁路铺轨到了兰州，并在当年的国庆节举行了盛大的通车典礼。至此，全国东西向重要的铁路干线陇海铁路（西起甘肃兰州、东至江苏连云港）全线贯通，并于1953年7月全线通车。

毛主席非常欣慰，提笔几个大字：“庆贺天兰路通车，继续努力修筑兰新路”。

新中国成立之初的1950年至1952年，是国民经济恢复时期，国家在铁路上的投资是巨大的，重点就是西北和西南。

3年里，全国平均每年新修铁路1070公里。这个成绩是在百废待兴、财政拮据，以及正在进行抗美援朝的背景下取得的，殊为不易。

天兰铁路通车之日，也是兰新铁路开工之时。自1953年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铁路继续向西延展。以兰新铁路为主干线，包兰、兰青铁路相继建成通车，兰州成为西北地区的铁路交通枢纽。

铁路的兴建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

河西走廊上，西汉时期设立的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铁路在柳园），重新焕发了容颜。玉门油矿出产的原油，终于可以大批量通过铁路输送到东部炼厂，为贫油年代的经济建设竭尽自己的力量。汽笛鸣响之处，镍都、铜城、卫星城、大型水电站、各类工矿企业拔地而起，又反哺了铁路客货运的运量增长。

而铁路在军事及国防上的重要作用，更是无可替代。

1953年，昔日青海马家军中马步芳的叔父马良，接受台湾空投的军火和电台人员，在甘青川一带聚众叛乱，号称“陆上台湾”。

甘青川交界地区草原广袤，山高水寒，没有公路。为了剿灭这股叛匪，军委急调远在山西的骑兵第1师开赴西北。

骑兵师五千多名指战员从大同登上火车，经正太线（现石太线）转京汉线再转陇海线，抵达刚通车不久的甘肃陇西车站，下车上马，急行军驰至甘南黄河弯曲部，打了马良一个措手不及。歼灭其主力后，骑兵师迅速转入山地搜剿，最终活捉马良，肃清了残匪。这一战，成为部队利用铁路快速输送兵力，并在特殊地形上发挥骑兵优势的典型战例。

再如1962年，新疆发生了“伊塔事件”，为了迅速控制边境，正在甘南担负剿匪和生产任务的骑兵第1师，奉命紧急进疆。骑兵师迅速到达边境，及时制止了事态的扩大，稳定了边境。

甘南距新疆边境两千多公里，为什么能这样快到达呢？

因为在这一年，兰新铁路修到了盐湖，距乌鲁木齐仅有几十公里。骑兵师从兰州登车，到达铁路终点后，改以乘马行军和摩托化开进相结合，迅速布防在边境。铁路，缩短了通向大西北的时空距离。

光阴荏苒，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兰新铁路经过了电气化改造、复线建设和多次大提速，运能运力倍增。兰新高铁的建成，更让新疆铁路实现了质的飞跃。

今年，在北疆，经亚欧第二陆桥出境的中欧班列已经跨过万列大关。在南疆，乌鲁木齐至尉犁319公里高速公路正在天山中掘进；尉犁-若羌-和田超过1100公里的高速公路项目正在沙漠戈壁中挺进；环塔里木铁路网的最后一段，和田-若羌铁路的铺轨工程只余最后的55公里，将于2022年贯通，为南疆的经济发展和国防建设提供坚实而有力的保障。

2021年2月2日，新疆和若铁路铺轨现场。图源：阿曼|新华社

68年前，王震将军出任铁道兵第一任司令员时，毛主席曾对他说：我们将来还要把铁路修到新疆，围着塔里木转一个圈子。

今天，为西部铁路奉献了青春和汗水的新一代建设者们，可以自豪地说一句，主席，今日的西部铁路，已经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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