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圈终于死了

作者 | 周大锤

饭圈终于死了。

昨天，爱奇艺CEO龚宇宣布，取消未来几年的偶像选秀节目和任何场外投票环节，把孵化Idol的温床亲手砸碎。 

作为“倒牛奶”事件的发祥地，尝过再多偶像甜头，也要在铁拳面前三思。 

铁拳雨点般落下。 

微信发布公告，称自6月24日至8月17日，已核查85个违规小程序，封禁小程序支付能力，并针对部分应援打榜小程序引导至H5等渠道进行支付的行为，已上线拦截措施。 

素有“饭圈大本营”之称的微博，则下架了2018年引进的“明星超话积分助力机制”，虽然意义不大，但也算有些动作。 

整顿的寒风还在吹，曾经为资本们照出璀璨钱途的饭圈光火，如今摇摇欲坠。 

数据里的暴富密码 

微博大概还抱着侥幸。 

在微博官方账号@超话社区发布的《明星超话“积分助力”机制下线公告》评论区，点赞最高的评论值得玩味：顺便把排名也取消了吧，不然治标不治本。 

这套被微博推出来祭天地“积分助力”机制，曾经是饭圈的主战场，简单来说，就是让用户通过签到、发帖、评论、转发等维度获得积分，贡献积分为喜欢的明星助力，增加对应影响力，超话根据影响力值进行展示。 

所谓的“数据女工”，就有很大一部分劳作在这条积分流水线上。

没钱的，以周为单位疯狂刷分，付出996、007的工作量，为自家爱豆的积攒人气，有钱的则挥洒真金白银，大把买量。

随着饭圈疯狂生长，微博超话积分早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明星后援会购买微博小号做任务攒积分不足为奇，甚至还有FUNJI等专门的做数据管理App，以及买分中介渠道。

据媒体TechWeb早先报道，曾有饭圈女孩在微博爆料，称为爱豆买积分冲榜，2019年的行情是10积分=1赞=1元。 

微博下架“积分助力”后，在下岗边缘游走了一道的“数据女工”们很快找到再就业的机会——按照公告，明星超话将根据活跃度展示，包含在超话内签到、互动等综合维度，排名依然存在，只是规则改了。

明星后援会们立刻跟进，制定出超话改版后的发帖规则，包括签到、互动、用户刷新等每日任务量，比如“发帖后需要互评别人，满10个不同ID评论的帖子才可以为超话加分”。 

也不能怪微博不努力。

说到底，微博做的是流量生意，微博2020年财报显示，微博2020年总营收16.9亿美元，其中广告和营销业务收入为14.9亿美元，广告占营收总收入的88%。

要把广告卖得出价，微博就需要有足够多的活跃用户，而微博上最活跃的用户，无疑要数这些饭圈的小妹妹。

根据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王茜的一份研究显示，微博热搜上榜词类别占比中，67.6%都是明星动态、娱乐圈八卦。

饭圈，撑起了微博的半壁江山。 

饭圈取经人

饭圈女孩，撑起微博的同时，还撑起了庞大的造星工业。

第一个齿轮，出现于2007年，成都男孩李易峰走进第二届《加油好男儿》赛场，同一届的选手，冠军井柏然、亚军乔任梁、季军付辛博，本都该比他有更多作品和机会，但以结果来看，这匹曾止步八强的黑马，冲到了商业价值的最高处。

同年9月20日，广电总局正式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群众参与的选拔类广播电视活动和节目的管理的通知》，选秀节目的大门缓缓合上，早已经习惯看电视上男男女女唱跳拉票的国人，突然迎来接近两年的“空窗期”。

选秀节目走出的艺人，除了李宇春、张靓颖这些少数最早尝到红利、也确实有专业水平的歌手始终活跃，其余大多在热度消退后泯然众人。 

靠唱歌出道的李易峰，却选择转型演员。

爆火之前，他参演过八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都反响平平，直到饭圈游戏大幕开启的2014年。

这年5月，在韩国SM公司效力的吴亦凡，突然把东家告上法庭，要求解约，随后鹿晗、黄子韬、张艺兴有样学样，先后踏上归国之路。

史称，四子还乡。

作为亚洲造星工业之王，韩国从练习生选拔、培训，再到团队塑造、人设包装，以及配套的选秀、综艺节目，早已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机制和玩法。而归国四子，作为专门针对中国市场打造的工业化产品，则是这套经济逻辑的结晶。 

他们带来的这套玩法，对于资本的意义，不亚于玄奘带回的真经。

本土出身的李易峰，成为了被推出来试水的实验品。 

7月2日，《古剑奇谭》登上湖南卫视，当天全国网收视率达到1.57，收视份额10.89，这部最早的“大IP”成功把11名参演艺人送进Vlinkage艺人新媒体指数榜前二十，更让男主角李易峰一战成名。 

《盗墓笔记》、《麻雀》等作品接踵而至，维持着足够高的曝光率和关注度，也带来了商业价值——2015年度腾讯娱乐白皮书报告上，李易峰跃居第一，他还是同一时期《第一财经周刊》”中国最具品牌价值明星榜“第一名。 

那是李易峰的黄金时代，代言的品牌数一年翻了五倍，代言品牌的领域也从浏览器、手游、社交软件，扩张到快消品、服装、奢侈品。 

2014年10月12日，第27届中国电视金鹰奖颁奖典礼上，李易峰与超模刘雯一同登台，海清对他的介绍词没提演员这个身份，只说他是：“最具热度的人气偶像”。 

实验品大获成功，娱乐圈大工业时代正式到来。 

阵阵韭浪香

四子之中，最先登顶的是鹿晗。 

曾帮范冰冰成功翻身的杨思维这么评价他：“以鹿晗回国为标志，一种全新的追星模式拉开序幕”。 

这种模式，就是靠绝对的数据，砸晕所有人——靠单条微博评论达1300万条而冲顶吉尼斯纪录，鹿晗硬生生挤进大众面前，还在没有出圈作品的前提下，仅凭借热度斩获百度“男星品牌数字资产”冠军。 

如果说追星的杨丽娟们玩的是单机游戏，饭圈就是一场规模宏大的网游。从艺人的工作室往下数，后援会、粉头、大粉、普通粉丝，层级分明，权责清晰，组织架构严密。 

比如鹿晗粉丝建立的鹿晗吧后援会，就设立了产品部、市场部、媒拓部、公关部，每个部门下还有细分的小组，把刷数据打榜、舆论控制、宣传物料产出、组织活动等“工作”分摊到人，一百多家登记在册的后援会为同一个人昼夜运转，岂止庞然巨物。 

这一套，也成了后来国内饭圈的基本模板。

目标统一的团体、协同一致的步调、日夜不停地强参与性，让粉丝获得更多的代入感，也为未成年人居多的饭圈营造舒适的信息同温层，排除“杂音”之后，近乎洗脑的强大向心力下，俨然偶像座下铁军。

而他们的偶像，则加冕流量王冠。注意力经济时代，流量是可以换钱的，当然，在饭圈这里，积聚流量为偶像换钱，叫用爱发电。

靠着粉丝用爱发电，鹿晗演唱会门票和活动现场的工作证，一度被炒到千元起步。 

尝到甜头的鹿晗投桃报李，和粉丝互动花样百出：不管“生日季”、“愿望季”、“运动季”活动，还是举办见面会、为粉丝发布感谢视频，都在鼓励粉丝们更加“努力”——只要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和钱，就有可能换来偶像的青睐。 

你来我往之间，真金白银源源不断，2017年5月公布的一份中国名人收入榜单上，鹿晗以1.8亿的高量级登上榜眼，仅次于范冰冰。 

跟着偶像鸡犬升天的还有周边产业，专门在机场拍照的站姐、帮艺人管理粉丝分发周边的职粉、负责引导舆论攻击对手的职黑，以及无数刷假数据的互联网小作坊。 

根据艺恩数据发布的《中国偶像迭代研究报告》显示，2020年中国偶像市场总规模，将超过1000亿。 

没有任何资本，可以抵挡1000亿规模韭菜田的诱惑。

饭圈掘墓人 

然而，命运和所有人开了个玩笑。 

以“维权”为生的诈骗嫌疑犯，充满争论的当事人，加上一场两头骗的骗局，掀起惊天巨浪，把疯跑的饭圈推下悬崖。 

2021年8月16日， 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检察院经依法审查，决定对吴亦凡以涉嫌强奸罪批准逮捕。 

大潮汹涌了起来。 

直到吴亦凡锒铛入狱，人们才惊觉，在这个“真性情大男孩”身后，资本早已构筑起巨大的阴影。 

时间回到他回国那年，这位成长在韩国的加拿大人，一步就迈进了国内文化中心的中心——徐静蕾执导的《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开机，公布男主就是吴亦凡。

这部电影，可以看作吴亦凡的命运转折点，而推动他命运巨变的，是出品方北京鲜花盛开影业有限公司，以及浙江淘宝网络有限公司。 

在资本力推之下，吴亦凡影视之路的第二站迈进了冯小刚的怀抱，这年底，华谊兄弟开拍《老炮儿》，冯小刚亲自上阵，和吴亦凡对台演了足足137分钟的新旧流氓交锋大戏。 

无数资源，向着他涌来，影视剧、网络综艺，甚至国际一线奢侈品牌的代言，在流量创造的巨大价值面前，靠粉丝们供养着的“偶像”，已然冠冕加身。 

被指控约炮滥交，转眼《中国有嘻哈》的通稿和讨论就盖过了质疑，专业水平被虎扑网友群嘲，饭圈女孩就发起针对虎扑的全面“战争”。 

有资本加持，所有不利的声音，要么被删贴堵嘴，要么被工作室发动粉丝压制，实在不行，还可以祭出核武器律师函进行打击。 

吴亦凡的团队，法律意识很强，十二次起诉无往不利，用侵犯名誉权名头，按住了许多张嘴——侵犯名誉权和诽谤罪有着本质区别，前者是“我做了，你公开说了”，后者是“我没做，你说我做了。” 

为他保驾护航的，是专门替艺人“维权”的北京星权律师事务所，发起人朱晓磊胜诉率接近100%，合作艺人都是一线大牌。 

当然，高胜诉率和业务能力的关系要辩证的看，这方面朱律师不容易，常年要和不懂法的普通网民打对手戏，没太多机会表现实力。

2017年，农村穷小子王吉胜在微博发表加拿大炮王相关言论，朱晓磊劈头盖脸就要索赔22万，直接把对方吓哭了。  

王吉胜不敢和家人说，甚至去北京的路费都拿不出来，最终在海淀区人民法院审理下，被判赔偿36500元。 

虽然对方没能力还钱，但朱律师可以通过限制高消费的方式，逼他还债。 

后来王吉胜睡过网吧，打零工，将一笔一笔债款通过微信转给朱晓磊，当王吉胜还清36500元，朱晓磊立刻将他拉黑了。

吴亦凡出事后，作家海菱将朱律和农村穷小子的故事公诸于微博，朱晓磊重新联系王吉胜，退还当初被判承担的律师费一万元，转账时特意备注：好好生活！ 

按朱律的说法，这是以个人名义援助，不是补偿，不是封口费。但援助有点条件，他希望王吉胜能让海菱删掉那些“抹黑”他的微博。

树倒猢狲散，只不过，吴亦凡的倒塌，不小心扯下了饭圈的遮羞布。

大风起兮

遮羞布早已扬起过一角。

去年2月27日，“纯血流量”肖战的粉丝四处出征，导致网络世界进入巨大动荡。最高人民检察院主办的《检察日报》连发五篇文章，点评这场由饭圈挑起的纷争，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以后，又点名当事艺人肖战漠视自身社会责任，偶像失格。

三天后，官媒《人民日报》亦转载《解放日报》相关报道，并刊文评论：

“是明星请学会用实力说话；是粉丝请记得跳出饭圈的四角天空，学会拥抱和热爱广阔的世界。”

彼时，风暴已经在朝着饭圈刮来，只不过身处其中，谁也不曾想见它会如此猛烈。

2021年6月15日，中央网信办宣布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为期2个月的“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赶在整改的风口上，吴亦凡事件东窗事发，彻底点燃了风暴的引子。

随后，钱枫疑似“性侵”事件、田源“猥亵”事件连环爆，作为饭圈展览橱窗的湖南卫视，曾经的受贿事件也被旧事重提。

娱乐圈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颗雷会爆在哪里。

雷声越来越响了。

央视网刊文，提出“饭圈”文化该驱邪扶正，人民日报发声，说畸形饭圈非治不可，新华网也表了态，语气更加坚决，说国内娱乐圈畸形生态，不止要整治，而是“该彻底整治”。

雷霆当前，微信、微博火线整改，爱奇艺断尾求生，艺人的工作室们也不得不拿出态度。

8月24日，赵丽颖和王一博的粉丝发生冲突，当日晚间，微博管理员发布公告称，因其管理失位，造成发声引导不及时，站方决定对赵丽颖工作室微博官方账号采取禁言15天的处罚措施。

曾经在微博上屡见不鲜的粉丝引战，才刚刚冒头，就立刻被掐灭——涉及赵丽颖一方的新增清理内容633条，处置用户175个，永久禁言140个；涉及王一博一方的新增清理内容679条，处置用户75个，永久禁言60个，其他账号为周期禁言。

随后，赵丽颖的账号亲自下场，摆出深刻反省的态度，倡议“希望大家无论在网络还是现实中，更多地去关注和发现生活中的美好”。 

简单来说：别关注我，勿c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