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新华每日电讯(ID:xhmrdxwx)
9月2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向菌草援外20周年暨助力可持续发展国际合作论坛致贺信。习近平指出,菌草技术是“以草代木”发展起来的中国特有技术,实现了光、热、水三大农业资源综合高效利用,植物、动物、菌物三物循环生产,经济、社会、环境三大效益结合,有利于生态、粮食、能源安全。我长期关心菌草技术国际合作,2001年中国首个援外菌草技术示范基地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建成落地,至今这一技术已推广至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合作紧扣消除贫困、促进就业、可再生资源利用和应对气候变化等发展目标,为促进当地发展和人民福祉发挥了重要作用,受到发展中国家普遍欢迎。
2018年11月16日,《新华每日电讯》曾报道过菌草这一“全球反贫奇兵”以及“菌草之父”、《山海情》凌教授原型林占熺等中国专家们的故事。今日重发此文,以飨读者——
漂洋过海“中国草”
全球反贫添奇兵
首发:2018年11月16日《新华每日电讯》
记者:新华每日电讯贺飞、宓盈婷
2014年2月23日,林占熺(左一)和他带的研究生一起观察菌草生长情况。新华社资料照片
在南太平洋岛国巴布亚新几内亚,民众更喜欢把菌草称为“林草”。“他们是为纪念我们的工作和两国之间的友谊。”菌草技术发明人、福建农林大学研究员林占熺说,“他们把我们当成亲人,我们把他们当成兄弟。”
十余年来,中国专家们带着这种神奇植物和中国原创技术走出国门,帮助包括巴新在内的许多国家的人民摆脱贫穷和饥饿,走上了可持续发展之路。
一位“另类”科学家的突破
有了这项技术,草可以养菇,帮助百姓致富,又保护了森林。菌草大面积种植,能涵养水土,又是高产好用的饲草。菌草,一个国内外前所未有的草与菌的交叉研究领域,破土而出
上世纪60年代末,林占熺从福建省立农学院(福建农林大学的前身之一)毕业,在宁化插队。他想发挥农学专业所长,为老百姓做点事,便组织同学和当地青年队种植矮秆水稻,把当地人的口粮产量翻了一番。
林占熺体内的“不安分”因子自此爆发,指引他走上了应用科学研究之路,几十年来不曾回头。
插队结束,林占熺被调入三明市真菌研究所。在推广段木栽培香菇技术的过程中,他有了新的思考,“锯了一车树回来,种了一点香菇,值不值得?”
想起家乡闽西的漫山野草,他头脑里冒出了“以草代木”栽培食用菌的念头。然而,他提出这想法10年后,仍无人将其付诸实践。
11月2日,林占熺在查看利用菌草栽培的菌菇。记者魏培全 摄
林占熺决定自己上手。
一千多天业余时间的钻研之后,1986年,他“以草代木”栽培食用菌的试验终于成功,用芒萁作培养基种出了香菇。“我这辈子搞科研第一次感到激动就是那一次,”林占熺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有了这项技术,草可以养菇,既帮助百姓致富,又保护了森林。菌草大面积种植,能涵养水土,又是高产好用的饲草。菌草,一个国内外前所未有的草与菌的交叉研究领域,破土而出。
林占熺迫不及待地带着学生向农户推广,白天在福州忙完工作,晚上去台江码头乘船前往林业资源丰富的尤溪,第二天到岸后又是一番路途周折,进村做免费培训。一个月的周末里总要跑几回,就这样坚持了8年。
想放弃的瞬间有很多。“当时没想到,推广新生事物怎么这么艰难……当时真想跳到那个河里面去,”林占熺说着长叹一口气,“唉,一了百了!”但他话锋一转,“我站在船头,后来想,不行,再困难都要坚持,因为这个确实对老百姓有好处。”
几经磨炼,林占熺变得越来越坚强了。
他和团队的努力没有白费。1991年,菌草技术被科技部列为国家级重点推广项目和星火计划项目,随后几年陆续被列入中国扶贫基金会科技扶贫、闽宁对口帮扶、援疆援藏项目等。
林占熺没有走常规学术路线,而是“把论文写在大地上,写在农民口袋里”。成果得来不易,一路走来,农户的拒绝、学界的非议、许多人的不解,他经历得太多。
在女儿林冬梅看来,父亲差不多是以一己之力去突破“木生菌”的概念,“不走寻常路”,不断跨界探索,成就了今日的菌草和菌草技术。
目前,林占熺团队已选育出45种菌草,可栽培55种食药用菌。
“突破的人是最痛苦的,”林冬梅谈起父亲十分感慨,“你要钻个洞,等到洞钻大了,光线已经能透过来了,大家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样子。”
2018年4月25日, 林占熺(左一)在巴布亚新几内亚与当地农民一起庆祝粮食丰产。(资料片)
中国“菌草队”漂洋过海
8米高的巨菌草,一年能收割3至6次,鲜草最高产量达每公顷853吨,粗蛋白含量11%-17%,是目前已知人工栽培草本植物中产量最高的品种
1992年起,菌草先后在日内瓦、巴黎获得国际发明类奖项,菌草技术走向世界由此起步。在联合国官员的建议下,林占熺赴菲律宾、泰国、马来西亚考察,看到了菌草在热带地区推广的可能和前景。
1995年,菌草技术国际培训班在福建首开,林占熺及其团队开始向发展中国家的学员进行实用技术培训,菌草技术也被列入中国对外援助项目。
1997年,应巴新东高地省政府的邀请,林占熺带领团队来到东高地省鲁法区,建立菌草技术示范点。
到巴新的第一晚,部落酋长跪地抱住他的腿对中国“救星”行大礼,表达欢迎和感谢,年轻族人彻夜欢歌。林占熺等人不知原委,惊惶了一整夜。
“在巴新,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穷的地方,”他说。刀耕火种、草裙草房真实地出现在他们一行人眼中。因为赤贫,山上的妇女们连衣服都要共享。
因该国人口少,一行人原打算传授完技术便回国,可献身科学的决心和使命感让他们改了主意。
“作为科技工作者,觉得有这个责任。地球上还有这么穷的一批人,当地野生草也很多,可以用当地的草来种菇帮助他们脱贫致富。”林占熺说。
回国后,他们又组队,第二年带了些种子再入巴新,尝试推广菌草和旱稻种植。专家组在没有电灯电话电视的示范基地,一待就是8年。
11月2日,林占熺(右)与胞弟林占森一同探讨在非洲种植巨菌草。记者魏培全 摄
林占熺的胞弟林占森是菌草技术团队的援外先头兵,巴新、卢旺达、斐济……他的援外之旅从1998年持续至今。他回忆道,专家组成员们对当地人进行手把手的培训,干到“月亮出来、黑灯瞎火”是常事。
8米高的巨菌草,一年能收割3至6次,鲜草最高产量达每公顷853吨,粗蛋白含量11%-17%,是目前已知人工栽培草本植物中产量最高的品种。当地种植1公顷巨菌草,作饲料可喂养400-500只羊,作菌料可生产100吨鲜菇;旱稻“金山一号”则创下了种植一次连续收割13次的纪录。
成果落地过程中,有着丰富国际项目管理经验的林冬梅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
“我一到当地,”她说,“第一件事是了解政府组织框架、现行的农业政策和发展战略,然后制定出我们相应的发展和推广计划。”
为了让菌草进村入户并实现可持续发展,菌草技术援外秉承着问题导向、因地制宜的思路,在推广中摸索出简便化、标准化、产业化、组织化的策略。
用菌草种菇,需要把草粉碎,加入辅料搅拌做培养基,再装袋、高温灭菌,最终把菌种接种到培养基菌袋里,培养出菇。
当地资金设备有限,就用简单易懂的土法解决:给培养基灭菌,林占熺用三个汽油桶制成造价低廉的灭菌设备;没有现代化出菇房,他们就搭木棚、挖种植沟,利用水、土和塑料薄膜控温保湿,还在树荫下种菇。
他们的培训像一站式服务:许多非洲国家没有菇类食用习惯,专家组成员不仅要教他们种菇,还要教烹调方法。
烹饪也要结合本地化特点,油炸、炖煮、烧烤……当地百姓怕吃菇中毒,“我们要先去吃,然后他们才敢吃。”菌草技术团队成员林辉说。
为解决剩余菌菇卖不完的问题,菌菇类产品加工也进入培训内容。渐渐地,一套推广模式成体系的菌草循环产业成型,覆盖菌草育菌、菌草畜牧、生态保护三大技术板块,关联研究、育种、培训、推广、加工、教育六大功能。中国企业也参与进来,捐赠拖拉机、微耕机,捐建基地办公室等。
十余年来,林占熺团队帮助巴新、卢旺达、斐济、莱索托、南非、厄立特里亚等13国建立了菌草技术培训示范中心和基地,与40多个国家的政府、科研机构、企业等建立了相关合作关系。
14日,在对巴布亚新几内亚独立国进行国事访问前夕,习近平总书记在巴新媒体发表的署名文章中提到,“18年前,我担任中国福建省省长期间,曾推动实施福建省援助巴新东高地省菌草、旱稻种植技术示范项目。我高兴地得知,这一项目持续运作至今,发挥了很好的经济社会效益,成为中国同巴新关系发展的一段佳话。”
11月2日,林占熺(左一)在向非洲研究生介绍巨菌草的种植技术。记者魏培全 摄
“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菌草之路
各国学员们不仅通过学习菌草技术改善了自己和周围人的生活质量,更像一颗颗火种,在本国铺展开燎原的行动
在福建农林大学国家菌草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一片菌草地格外引人注目:许多亚洲、非洲和南太岛国的政要在这里亲手植菌草,表达对这项中国发明的敬意和期待。
20多年来,中心在国内外举办的培训班已培训6900多名外国科技人员、专家学者与官员。这里还为8个国家培养了15名菌草专业的硕、博士留学生。
去年,“中国—联合国和平与发展基金菌草技术项目”在美国纽约启动,菌草技术成为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的一份“中国方案”。
来自尼日利亚的拉瓦迪·达蒂正在攻读菌草技术博士学位。2010年,他参加菌草技术国际培训班,回国后把所学传授给身边人。备受鼓舞的他再赴中国深造硕士、博士,还把妻子带来一起读硕。
他在尼日利亚牵头建立菌草技术示范中心。“为了把这项技术知识带回国,我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他说,“我希望提高农民和妇女的生活水平,提升环境质量,减贫并增加生产力高的就业机会。”
各国学员们不仅通过学习菌草技术改善了自己和周围人的生活质量,更像一颗颗火种,在本国铺展开燎原的行动。
林冬梅说,父亲把“人类命运共同体”装在心里、付诸实践,用他的精神感召力吸引了来自非洲、亚洲、大洋洲的“火种”。
曾供职于新加坡政府部门和国际化企业的她,于2003年放弃优厚待遇和安逸生活回国帮助林占熺时,很长时间都不理解父亲拒绝商业化道路、专注公益性事业的选择。
“他愿意去帮助政府和老百姓解决现实的问题,为社会服务是比个人得失更有价值的事,”她说,“有生之年他想做的事很多,他得赶紧带着大家做。”
“我开头不认命,明明有更容易的路可以走,你为什么非要走最难的那条路?”她在内心挣扎过十几年,中途想跑掉,但还是回来了,最后“认命了”。
“阅历多了,年龄大了才理解,可能看起来最难的路才是真正的捷径,”她说,“因为它是直达人心的路。”
菌草技术已在国内31个省份近500个县推广应用,林占熺又在心中勾勒了新的宏图:在黄河沿岸修建千里菌草绿色屏障。作为一名老党员,他想以此作为给共产党成立100周岁的生日礼。
“还有900多天,”他说。这个日子,他记在手机备忘录里,经常手动更新倒计时的天数。
目前,菌草在宁夏、内蒙古等沿黄河9省区30多个县市试验,治理流动沙丘、水土流失、石漠化等均取得了成果,这更坚定了林占熺的信心。
他心里装着世界和未来。他惦记着在东非大裂谷种菌草,还想拓展菌草发电缓解全球能源危机,“可做的事情太多,人的生命太短暂了。”
“菌草对我来说像生命一样重要。”他算岁数给自己减一半,希望“像38岁一样干活”。
“我就像一直想过河却没有过河的卒子,”他说,“卒子不顾一切,只能往前,不能往后退。我就往前走。”
11月2日,林占熺(右一)在向非洲研究生介绍利用巨菌草栽培菌菇技术。记者魏培全 摄
巴新“草迷”感谢中国
用“菌草”给儿女命名
新华社记者王红玉、杨敬忠、莫华英
旱季的考鲁费古菌草示范基地,两人高的菌草青翠欲滴,随风摇曳。不远处的围栏里,毛色光亮的牛儿欢快地享受着鲜嫩的午餐。
随着中国农业专家的到来,距巴布亚新几内亚东高地省首府戈罗卡25公里的这片土地,正成为巴新农业“希望的田野”。
菌草因可代替树木用来培养食用菌而得名,被巴新当地民众称为“中国草”。
“他们以前作为牧草引种的菅草,一到旱季就枯掉了。而我们的菌草在旱季依然翠绿,产量至少是菅草的3倍,粗蛋白的含量相当于青储玉米,牛羊特别爱吃。一公顷菌草可以养30头牛或300只羊。”来自中国福建农林大学国家菌草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的林应兴自豪地对记者说。
林应兴是援助巴新菌草、旱稻技术项目组组长。考鲁费古菌草示范基地是项目组新开辟的示范点,目标是将传统的菌草养菇和新兴的菌草养畜相结合,带动周边甚至全省的农民脱贫致富。
被称为“巴新菌草第一人”的布莱恩·瓦义,见证了“中国草”在巴新生根繁衍的全过程。
1995年,在联合国资助下,布莱恩·瓦义来到中国福州学习食用菌栽培技术,他决心把这一巴新所需的技术带回国。
菌草技术发明人、福建农林大学教授林占熺被布莱恩·瓦义的诚心所感动,于1997年应东高地省之邀,在鲁法区建立了首个菌草技术示范基地。当第一朵蘑菇长出时,布莱恩·瓦义松了一口气:“我知道,未来有希望了。”
古稀之年仍致力于菌草技术推广应用的林占熺回忆道:“我们很快利用当地野生菌草栽培出了各种食用菌,产区从示范基地扩展到巴新3省10区。为了表达感激之情,鲁法区召开5000多人参加的庆祝大会,会上奏响了中国国歌。”
布莱恩·瓦义说,那时候,菌草迷们有的自己改名叫菌草,有的用菌草给儿女命名,以寄托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他儿子的全名就叫“菌草·瓦义”。
2000年,福建、东高地结成友好省,双方签署技术援助协议,中方随后派出以林占熺为组长的专家组负责实施援助项目。
在戈罗卡的示范基地,项目组专家用英语详细介绍如何利用菌草栽培食用菌,一名当地雇员再把英语翻译成当地语言,保证在场的60多名村民都能听懂。
“我完全听懂了,相信我一定能试种成功。”34岁的女村民普里西拉·托尼自信地说。从项目一开始,林占熺就把技术简化再简化,力争让当地村民一看就懂,一学就会,一做就能挣钱。当村民们带着知识和技能离开基地时,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基地赠送的草种。
普里西拉·托尼说:“中国人是真心帮我们,无偿提供技术和指导。菌草可以连续收割50年以上,菌草种菇占地少。这个项目是贫困妇女增收的好方法。”
东高地省政策规划与监督局负责人彼得·加尔说:“贫困是人类共同的敌人,也是最大的敌人。中国的减贫技术和经验值得巴新借鉴,东高地省愿率先推行中国的减贫模式。”
不久前,东高地省举行“2018-2022五年发展计划”启动会,菌草技术被东高地省列为重点优先项目。巴新总理彼得·奥尼尔及巴新多名议员和政府官员参观了菌草种苗圃以及菌草栽培食用菌、菌草养羊示范地等。奥尼尔感谢中国政府对巴新政府和人民的帮助,赞扬中国专家组的出色工作。
更系统的援助思路、更灵活的援助方式、更广阔的发展前景,让渴望脱贫致富的巴新人民相信:“中国草”让他们的家乡走在了希望的田野上。
新华社莫尔兹比港11月14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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