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的南北民族内斗，为什么停不下来？

作者：霈霖

本文转载自：环球情报员（ID:huanqiuqby）

2021年8月31日，美军完全撤出阿富汗，塔利班当天宣称阿富汗获得了完全的独立。而在此之前，由美国扶植、以北方联盟为主导的“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已经事实上瓦解，塔利班宣布建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阿富汗的历史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虽然塔利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绝大部分阿富汗国土，但首都喀布尔以北仅80公里的潘杰希尔谷地依然没有屈服，这里被誉为北方联盟“最后的希望”。

在塔利班1996年第一次掌权时，北方联盟就不承认塔利班的合法性。

▲潘杰希尔山谷距离喀布尔仅80公里，对喀布尔很有威胁

北方联盟，顾名思义是阿富汗北方各大民族的联盟，最主要的是塔吉克人、哈扎拉人和乌兹别克人，分别是阿富汗的第二至第四大民族，三个民族人口加起来不低于第一大民族普什图人。

与北方联盟相对立的，塔利班从兴起至今大部分支持者是阿富汗南方的普什图人，根据地也一直在南方。那么，阿富汗南北方之间的对立为何会如此严重？

▲阿富汗人口分布图，普什图人虽是第一大民族，但不到总人口一半

一、后来者居上

普什图人和塔吉克人是阿富汗最具代表性的两个民族，分别占总人口的42%和27%，但他们都不是阿富汗这片土地最早的主人。根据现有的史料，塔吉克人进入阿富汗的时间，比普什图人早得多。

塔吉克人的祖先原本生活在土地肥沃、水草丰美的中亚阿姆河流域，大概在7-8世纪左右，被唐朝打败的突厥人逃往中亚，迫使塔吉克人向荒凉的兴都库什山和帕米尔高原迁移，逐渐分布到整个阿富汗地区，成为当地最主要的民族。

▲阿富汗境内的塔克吉人其实还要多于塔吉克斯坦

13世纪蒙古帝国崛起征服阿富汗地区的塔吉克人后，留下部分军队统治此地，他们的后裔形成现代阿富汗的第三大民族哈扎拉人（占总人口9%），大多分布在中部地区。

普什图人要等到蒙古帝国衰退后，才从克什米尔山区开始向阿富汗扩散，并接受了伊斯兰教。作为后来者，他们原本并不占优势，可上千年来生活在以高山、沙漠、戈壁为主、自然条件极端恶劣的克什米尔山区，使普什图人养成了非常彪悍善战的民风。

▲普什图人到16世纪才在阿富汗占有优势

普什图人一直处于分散而又贫苦的部落社会，更适合以伊斯兰教为纽带联结整个民族，能够忍受严苛的原始伊斯兰教义，从而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到16世纪已经成为阿富汗的最大民族。塔吉克人和哈扎拉人不得不经常联合起来对抗普什图人。

现代阿富汗的第四大民族乌兹别克人（占总人口9%）最早16世纪进入阿富汗北方，但大部分是苏联成立后才迁过来的。虽然他们与普什图人的冲突相对最少，但总是站在血缘更接近的塔吉克人一边。

▲哈扎拉人被认为是蒙古占领军的后裔，黄种人特点明显

今天阿富汗的民族分布在20世纪初基本形成，普什图人控制南部和东南部，北方各民族生活在北部和东北部，形成大混居、小聚居的格局。

二、阿富汗人的国家

真正意义上的阿富汗国家是1747年建立的杜兰尼王朝，由普什图人建立，鼎盛时期的疆域远比现代阿富汗大得多，往南直达印度洋沿岸，普什图人的人口比例高达80-90%。

国王和大部分封建领主是普什图人，同时吸收了很多塔吉克等北方游牧民族的贵族领主，暂时平息南北民族之间的矛盾，民族关系比较缓和，没有出现过大规模内战，阿富汗历史上一段较稳定的时期。

▲杜兰尼王朝开创者艾哈迈德沙·杜兰尼，被称为阿富汗“国父”

但是，阿富汗南北民族之间的对立并没有消失，杜兰尼王朝对塔吉克等北方游牧民族只有名义上的统治权，土地和人口仍然掌握在各民族的部落长老手中，这是一个半部落半封建制度的国家。

由于哈扎拉人被认为是蒙古侵略者的后裔，杜尼兰王朝对他们的统治更加严厉和残酷，不允许他们有自己的领主，必须接受普什图人的管辖。

▲杜兰尼王朝鼎盛时期疆域，比现代阿富汗更大，还是个沿海国家

19世纪初，英国将大半个南亚次大陆变成殖民地，开始与杜兰尼王朝接壤。1838年英国第一次入侵阿富汗的同时，策动其印度洋沿岸地区独立，并在1878年第二次英阿战争中获得成功，阿富汗从此变成内陆国家。

不仅如此，英国人不断蚕食普什图人的起源地克什米尔，还在1893年划出一条“杜兰线”，将普什图人地区一分为二，此线以北属阿富汗，以南属英属印度，形成了现代阿富汗的南部边境线。

▲英国殖民者喜欢到处划线，阿富汗深受其害，红线即是杜兰线，

这样一来，英属印度境内的普什图人数量反而超过阿富汗，使阿富汗的普什图人比例下降到一半以下，不再具有绝对优势，民族纷争的种子就此埋下。

1919年，阿富汗先后经历了三次抗英战争，终于再次赢得了国家独立。新成立的阿富汗王国继承了杜兰尼王朝的各项特点，以普什图人为主，对塔吉克等北方游牧民族比较宽容，获得各民族认可，平稳渡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冷战前半期。

▲苏军入侵是阿富汗四十年战乱的开端

这个王国仍然是半封建半部落制的伊斯兰国家，由于被英国统治多年，已经融入了很多西方元素，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也较好，被认为是开明的君主制国家。

长达数十年的和平期使阿富汗的商业和服务业得到很大程度的发展，首都喀布尔等城市也越来越现代化，整个国家的宗教氛围至少不比其他伊斯兰国家更浓重。不过，由于阿富汗毗邻苏联及亲近西方的巴基斯坦，突出的战略地位使其成为了冷战的牺牲品。

▲苏军用了两年时间才从阿富汗撤完，比较体面和有秩序

1973年正处于全球战略扩张阶段的苏联，借口阿富汗查希尔王朝与美国关系暧昧，而发动政变将其推翻，扶植亲苏政权上台。可是亲苏政权并没有预期的听话，苏军终于在1979年亲自上阵，直接扶植傀儡政权。

苏联侵略军使阿富汗南北方民族再一次团结起来，共同反抗外来侵略者，经过十年的艰苦战斗，终于迫使苏军在1989年撤离阿富汗，傀儡政权也在三年后倒台。

三、军阀混战

在抗苏战争期间，从来没有过一个统一的反苏政权，普什图人和北方游牧民族各自为战，对苏军和傀儡政府进行不间断的袭击，他们被统称为“圣战者组织”。

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各路“圣战者组织”，都想在战后的阿富汗独立政府中占有一席之地，甚至是主导地位，其中最引人注目、最强大的“圣战者组织”即是北方联盟。

▲阿富汗圣战者组织包括各民族的抵抗力量

北方联盟以马苏德为首，由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哈拉扎人等游牧民族组成，他们在历史上有结盟对抗普什图人的传统，因此很容易再次团结起来。潘杰希尔山谷就是北方联盟的象征和主要根据地，苏军曾对此地发动十次大规模进攻，都未能取得成功。

普什图人虽然是第一大民族，但他们的“圣战者组织”很不统一，力量分散互不统辖，导致实力不敌北方联盟。1973年以前的普什图人王朝已经被推翻，失去对阿富汗的政治影响力，使普什图人缺乏统一的领导核心。

此外，阿富汗各民族的“圣战者组织”分别得到来自美国、巴基斯坦、印度和阿拉伯国家的援助，使他们在政治上的分歧很大，甚至相互对立，为今后的内战埋下了引线。

▲北方联盟的马苏德是最大的抗苏英雄，在西方享有盛誉

1992年苏联扶植的傀儡政府倒台，以北方联盟为首的“圣战者组织”联合成立了“阿富汗伊斯兰国”。大部分政府部门由北方联盟把控，普什图人官员不足五分之一。更何况北方联盟本身也不是铁板一块，“阿富汗伊斯兰国”的法令根本管不到各路军阀的地盘上。

苏联解体后，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中亚国家获得独立，他们暗中支持阿富汗的塔吉克族、乌兹别克族。普什图人虽然由于内部分裂而无力对抗北方联盟，但毕竟人口和总体实力占优，北方联盟也无力迫使普什图人完全屈服。这种力量均势使内战长期无法平息，大大加剧了南北方民族的对立和敌视。

四、塔利班崛起

为了躲避战乱，大批普什图人往南逃出阿富汗，生活在巴基斯坦边境的难民营里，人数多达几百万。拜“杜兰线”所赐，巴基斯坦本身也有2000万以上的普什图人，能给予阿富汗难民各种援助。

1994年，一所难民营伊斯兰宗教学校的校长穆罕默德•奥马尔终于站了出来，他组织自己的学生成立军队，即“塔利班”（学生军）。短短两三年内，塔利班从最初的32人发展到3万多兵力，迅速席卷全国。

▲塔利班崛起依靠普什图难民及巴基斯坦普什图人的支持

塔利班是普什图人最新的核心领导力量，其主体是普什图难民，又吸收了国内的大量普什图人，使普什图人再次成为一个整体，实力超过其他任何一方军阀。

另一方面，普什图人长期生活在原始封闭、经济极其落后的山区农村，再加上难民生活的艰苦，使他们更愿意接受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塔利班以发动“圣战”、建立“纯洁的伊斯兰国家”为目标，北方联盟等军阀都是要消灭的对象。

▲1996年时的塔利班国旗与现在完全一样，似乎可称为“复国”

在信念坚定、充满“献身精神”的塔利班面前，各路军阀纷纷败退，连北方联盟都不是其对手。不断膨胀的实力与连续的胜利，让塔利班看到了重新统一国家的希望。

1996年9月，塔利班第一次攻占喀布尔，并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北方联盟退守北方诸省。这是普什图人继1973年查希尔王朝灭亡之后，再次建立以普什图人为主的全国性政权。

▲塔利班大肆损毁其他宗教的遗迹，引起全世界抵制

塔利班奉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民众必须严格遵守最原始的伊斯兰教规，完全摒弃音乐、妇女教育等现代生活方式，禁绝其他宗教，连古代佛教遗迹都不放过，因而被国际社会普遍抵制，只得到巴基斯坦、沙特、阿联酋三个国家的承认。

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不仅对阿富汗国内的穆斯林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在国际上也获得了不少支持，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本•拉登，一位参加过抗苏战争的沙特富商。

▲塔利班与本·拉登关系亲密，从而招来美国的打击

塔利班在喀布尔建国的同时，北方联盟并未彻底失败，仍然拥有不小的实力，北方民族的传统领地也基本没有沦陷，塔利班远没有夺取全国。

不过，在塔利班的打击下，北方联盟地盘越来越小，形势日渐艰难，连抗苏英雄马苏德也被塔利班杀死。北方联盟希望美国能像当年抗苏战争时那样援助自己，以对抗塔利班，这个愿望在“9·11”后才得以实现。

▲塔利班掌权末期（2001年）的北方联盟控制范围（粉红色）

五、塔利班能否带来民族和解

2001年9月11日，本•拉登策划了“9•11”恐怖袭击事件，美国政府认为塔利班收容庇护本•拉登而发起入侵阿富汗的战争，推翻了塔利班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

美军一开始只动用空中力量轰炸塔利班，负责地面作战的是北方联盟。早在抗苏战争期间，美国与北方联盟曾有过广泛和深入的合作，苏联撤军后，美国大幅减少了对北方联盟等阿富汗抵抗力量的支援，这一次为了推翻塔利班，美国与北方联盟再次紧密合作。

▲美军占领期间的阿富汗议会，在形式上做到了南北民族联合

打败塔利班后，美国人扶植、以北方联盟为主的“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名义上是阿富汗人民的联合政府，但80%以上的政府高官，尤其是国防、财政等重要部门的领导人都是塔吉克人和乌兹别克人，其军队直接变成阿富汗政府军。

跟1992年那个以北方联盟为主的联合政府相比，这个新的联合政府一度控制了90%以上的国土，包括以普什图人为主的南部和东南部。外界认为塔利班已经溃不成军，只能躲藏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边境地区。

▲广大山区农村普什图人的生活与几百年前没有本质差别

美国一直在试图淡化这个新联合政府的民族色彩，招收不少普什图人当兵及吸收进新政府。政府高层也有不少普什图人，连刚刚逃出阿富汗的加尼总统都是普什图人。

不过，无论政府高层的民族构成如何变幻，广大山区农村的普什图人仍然是阿富汗最贫穷的群体，碎片化的地理条件又加剧了封闭和落后，大部分普什图人都是文盲，除了基本生活外，伊斯兰教是他们最重要的精神世界。

▲塔利班与前总统卡尔扎伊会面，为组建新政府作准备

包括美苏“傀儡政权”在内的历届阿富汗政府，都没有真正关注过这些底层民众。当塔利班给这些与世隔绝的普什图人提供基本医疗、教育等服务，甚至还帮助他们禁毒以及提高生活水平时，加入塔利班便成为他们必然的选择。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非普什图民族身上，塔利班这一次卷土重来，还赢得了不少北方游牧民族的支持，20多年前用武力都没能攻下的几个北方省份，现在都站在了塔利班一边。由此可见，阿富汗各民族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安定、富足的生活环境。

▲加尼总统的弟弟投靠塔利班，也许可以证明塔利班不打算清算前政府人员

随着塔利班再次掌权，阿富汗人既对局势充满期望，又有不少担忧。很多人并没有忘却1996年至2001年塔利班第一次建国，全面推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情形。这也是塔利班再度掌权后，部分阿富汗人逃离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自从塔利班重返喀布尔以来，其承诺要建立代表阿富汗各民族的联合政府，并保证对民众生活的约束会大为放松。

▲如今和20世纪80年代（左小图）的潘杰希尔山谷对比

另一方面，从现实情况看，目前阿富汗只有塔利班具有统一全国、恢复和平的实力，阿富汗各界都对塔利班的转变抱有一定期望，从不少前政府官员不仅没有抵抗到底或逃跑，反而投靠塔利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北方联盟虽在抗苏英雄马苏德的儿子——小马苏德的率领下，目前退守潘杰希尔山谷，拒绝服从塔利班。

阿富汗未来能否真正建立一个包容各个民族的联合政府，还要看各方的诚意和实际行动。

长期作者｜霈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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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的南北民族内斗，为什么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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