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蒋校长(ID:jiangxiaozhang666)
撰文:垂直冷弹射
1940年10月1日,江西赣州群乐大戏院里,一个身穿绿色中山装,胸配主席团红花绸带的年轻人,正在对当地一众官员和贤达人士慷慨陈辞:
“我们在三年之内,要办331个工厂,要开垦2万亩荒地,要办314个农场,要建995个农业示范区,要成立3000个合作社,要建6043个水利工程,要开辟321个果园…”
01.
这个年轻人就是蒋经国,在留苏的12年间,他亲眼目睹了苏联先后实行了两个五年计划,一举从落后的农业国跃升为欧洲第一、世界第二的工业国。
▲蒋经国
他先后加入共青团、成为预备党员,他曾被下放到农场劳动,做过搬运工人,后来还担任了乌拉尔重型机械厂的副厂长。
1937年3月,他刚从苏联回国就被蒋介石召见,当问到他今后的志向时,他的回答是要在最艰巨的条件下,实现自己的“进步主张”。
所谓“进步主张”,就是他在苏联所见、所闻、所学的内容。
1939年6月,蒋经国正式接任江西第四区行政督查专员主政赣南,而此时的赣南政府贪腐、豪绅当道、赌毒横行、民生凋敝。
按照他的想法,要在三年内把赣南建成一个“人人有工作,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书读”的新社会。
蒋经国一到任就开始遍访赣南各地,他后来回忆说:“在赣南,我一共步行了2850里路,经过了974条桥,其中有714条是需要修理的,84条是不能走的。”
在摸清情况后,他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查禁烟赌娼,修明吏治,发展经济,兴办教育,当看到百姓无田可种,大量土豪劣绅把持和垄断着土地资源时,他想到了土地改革。
▲蒋经国在赣南接受群众来访
为了解决民众无力养家糊口及土地集中等问题,蒋经国推出的“土地新政”中有一项对普通民众有着极强吸引力的“扶植自耕农计划”。
他先是在上犹县广田乡建立一个大约230户、1150人的示范区,然后派出工作组把土地按照优劣评为九级,再由多方组成的地价评定委员会评定合理地价。
示范区内的土地依人口分配,原有佃农租种的土地,一律归佃农所有,超额部分由信用社照价收买,再转贷给佃农,分五年还清。佃农只需签订一张按照地价评定的借据,交给信用社,信用社则用贷款付给原有地主。
在条件好的地方,政府把私有的富余土地、荒地和无主地征收上来,进行重划和改良,由无地或少地农民低价承领自耕,并由政府贷款给农民承购土地。
在条件差的地方,政府则强行征购富户的土地并发放贷款给贫苦的自耕农购赎。
此政策一经颁发,立刻获得佃农支持,由于地价低廉,加上物价上涨,大部分佃农本应三年归还的地价金,一年左右就全部还清,在每年的公粮和田赋任务完成后,家里还有不少积余。
同时蒋经国还注重取消苛捐杂税,在1941年更是下令各县“不得擅行派款”,并严令将从前的各项非法捐款“一律废除”。
1942~1943年间,蒋经国又先后在南康、上犹、信丰等县设立了5个示范区,这些示范区内,大部分做到了“耕者有其田”,土地改革还是有一定成效的。
▲当时的赣州街头
眼看着“三年计划”干的还不错,蒋经国在1943年又信心百倍地提出了“第二个五年计划”,按照这个计划,赣南将在此期间重点推行城市建设,并发展重工业。
此时蒋经国的目光绝不只停留在赣南,而是要建立一个革新政治的示范区,通过建设赣南而改变江西,再通过改变江西而影响全国。
然而,这幅规模宏大的蓝图,在施行5年之后,人走政息,戛然而止。
02.
其实,在蒋经国的“赣南新政”刚取得一定成效时,国民党内的一些特权阶层就坐不住了。
他们显然忍不了一个加入过苏联布尔什维克党的“太子爷”大张旗鼓地砸他们的锅。所以他们纷纷跑到蒋介石面前告状。
蒋经国要求干部必须接触民众,这被告状的描述成“共产党走群众路线”,当时的交易公店被说成是“管制经济”,“三年计划”则被认为是纯粹的“苏联模式”,而“赣南新政”的施行,则是完完全全的“赤化”,“蒋经国就是地道的共产党”、“搞新政就是动国民政府的根基”……
这样的鼓噪之声不绝于耳,外界的舆论风潮越来越对蒋经国的改革不利。
对此,蒋介石只好出面干预,劝诫蒋经国并限制其在赣南的职权。
1943年12月,赣南新的“五年计划”刚开始实施,蒋经国就“升任”为江西省政府委员。
▲蒋经国与父亲蒋介石
很明显,这是要为了把他调离而做的准备。毕竟,党国的“根基”别说亲儿子动不得,就是他老子自己都不敢动。
果然,没过多久蒋经国就到重庆赴任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干部学校教育长,赣南的职位也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兼职。
1945年2月,日军攻占赣州,蒋经国6月正式卸任,“赣南新政”土地改革的成就也就随之付诸东流。
其实,“赣南新政”这种虎头蛇尾的土地改革在国民党的历史上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早在1927年5月,为了缓和农村阶级矛盾,挽救农村危局,刚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就制定颁布了《佃农保护法》,准备进行土地改革。
当时规定“佃农缴纳租项不得超过所租地收获量百分之四十”,“佃农对于地主除缴纳租项外,所有额外苛例一概取消”,“佃农对于所耕土地有永佃权”。
1928年,国民党浙江省党部和省政府联席会议根据《佃农保护法》,通过了《浙江省十七年佃农缴租章程》。
章程规定“正产物全收获百分之五十为最高租额”,“佃农依最高租额减百分之二十五缴租”,“副产业之收入,概归佃农所有。”。
这样的话,佃农只需向地主交纳全年收获的百分之二十五,自己则可得百分之七十五,而且副业收入还能多劳多得。
老实讲,当时这项政策推行的还不错,由于减租幅度较大,佃农实际所得远大于地主。
因此,《章程》颁布没多久,就开始遭到城乡地主阶级的强烈反对。
1928年10月,有人以永嘉城乡全体民众的名义上书,指责减租之举“苦乐不均,倒置主佃名义”。
11月,有人上书指责浙江省党政两方“自党部至处理佃业各机关,以逮于各农协会,均为恶化、腐化、无产暴民所占据”。
1929 年2 月,有人上书声称“永嘉近日农运,已入阶级专制状况,流毒所至,中等之家立见倾覆”。
3月,屈映光、张载阳、吕公望、周凤岐四人联名上书,攻击缴租章程“尚欠平允”,“共党乘机捣乱,勾结土匪、流氓,借减租问题向业方肆行抢掳,杀人烧屋,大祸频乘,势急倒悬。”
这四人是何许人也?
屈映光当过北洋政府的浙江民政长,张载阳当过北洋政府的浙江省省长,吕公望当过广州军政府参谋部长,周凤岐当过国民党浙江省政治分会临时主席。
是谁在反对,又是谁吃的满嘴猪油?
03.
面对城乡地主、官僚、士绅的强烈反对,浙江省政府很快就软了下来。1929 年4 月,浙江省政府决定暂时取消二五减租。
取消二五减租的决定一出,没想到立即遭到了很多国民党党员的反对。国民党浙江省党部鉴此情形,向国民党中央申诉不能由省政府单方取消二五减租。
然而,国民党中央虽然在口头上表示要坚持二五减租,但实际上,他们根本拗不过地主士绅,所以在背地里还是坚决支持省政府取消二五减租的计划。
国民党的权力根基在哪里,屁股就坐在哪里。
在官僚、地主阶级的压力下,浙江省的土地改革逐渐偃旗息鼓。
而放眼全国其他省,很多地方连装模作样的减租条文都出台不了。
时间到了1948年8月,蒋介石为了争取农民,感觉必须得学学共产党的经验。下定决心后,蒋介石准备在国民党夺回的地盘上承认共产党给农民分地的成果、承认农民所获土地的所有权。
为此,蒋介石还专门写了一个手令:“吾人必须打破其优点,为尔后发挥战斗力之要着;其对策应考虑土地政策,实行耕者有其田,并于收复区已分配之土地,承认其所有权,以争取农民。”
蒋介石还在江苏苏北选了几个县当做试验区,但试验区成立后,刚取得了一点效果,许多地主就开始请愿上书:
“我们这些地主,八年抗战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抗战以后我们又饱受斗争之苦,现在国民党回来了,还要承认共产党的土改成果?你的宪法怎么写的?宪法不是写着:保护私有财产吗?”
▲坐着软轿的地主
所以悖论就来了,你既然在一开始就把屁股坐到了地主阶级的一边,现在却想着承认共产党的土改成果,这不是吃着地主的饭,又砸地主的锅吗?
其实,国民党方面绝不缺乏对土改的作用有清晰认识的人,蒋介石本人也知道土改可以争取农民。
就连胡适都说:“具体到土地改革,甚至阶级之间的冲突,我是支持的。大土地所有者,无论其善恶,都注定被历史洪流所淹没。这是后进的工业国的必须选择,即便是痛苦,也要做……”
即便他们知道应该搞土改,可国民党在大陆的土改,却一直搞不起来。
04.
1949年2月3日,下野回到奉化老家的蒋介石在游览一天后,伏案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段话:
“痛感当政20年,各个机构守旧、腐化,只重仕途,对于社会和民众福利毫未着手,此乃党政军事教育只重做官,而未注意三民主义之实行也。”
▲1949年蒋介石下野后回到故乡浙江奉化
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就开始着手制定各项土地法规,仅1927年至1937年的10年间,国民政府颁布的地政法规及各省颁布的地政章则就不下240种。
这些有关土地问题的法令法规大都体现了孙中山的“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的思想原则,只要坚持不懈地贯彻执行,中国的土地问题未必不能得到解决。
然而直到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平均地权”主张非但没能实现,土地问题反而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加严重。
有人说国民党在大陆土改失败的原因是决心不够大。
曾参与国民党在大陆土改工作的萧铮说:“问题的焦点在于决心不够,只要我们有推行土改政策的决心,法不完全可以修正,人力不够,可以培育,相关经费不够,可以筹拨。所以这些问题都不足以影响土地政策的推行,唯有决心不够,确实可以影响一切。”
这番话有道理吗?有,但这并不是根本。
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曾在1961年4月《和老友们的心里话》中说:
“起初跟着季直公(张謇)搞立宪,为了什么?根子上是为了各自家族在地方上的势力,是为了向清廷索要地方的治权;后来跟着先总理(孙中山)闹革命,不过是清廷不肯放权,我们就要推翻它,找一个肯放权的上来……”
“再后来,跟着中央倒军阀,又为什么?盖我等之乡土,皆在军阀之手。不倒军阀,则家族不能施为,族人不得掌乡土之权柄也。而后辅助总统(蒋介石)杀共党,这个简单,共党分我等之田,没我等之财,夺我等之地位,不反何待……如此种种,就是我等老贼之毕生所为,却无一处可配得上元勋二字,不过满堂守财奴罢了。”
▲于右任
连于右任这种“德高望重”的元老级人物都对自己有如此反省,国民党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嘴上的所谓“革命”、“土改”,又能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为什么国民党在大陆的土改一如他们推行的其他改革一样,认识不可谓不清醒,但是一旦行动起来就是百般掣肘,最后在各种利益的权衡博弈中无疾而终?
于右任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们不是不想改,而是不能改,当“老贼”和“满堂守财奴”们每个人都靠着既得利益吃的满嘴猪油的时候,如何能改?!
国民党在大陆依靠的是谁?
他们依靠的不是工人,不是农民,而是地主、买办、大财阀和资本家。
国民党的所谓“建党理想”,从他们与这些剥削阶级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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