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动大唐的“杂胡”安禄山,到底杂在了哪里?

作者:咸奶茶

本文转载自:国家人文历史(ID:gjrwls)

搅动大唐的“杂胡”安禄山,到底杂在了哪里?
  

天宝十四载(755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起兵反唐,揭开了“安史之乱”的序幕。而在安史集团中,活跃着一批来自营州(今辽宁朝阳一带)的“杂胡”,安禄山与史思明亦出自这个群体。

搅动大唐的“杂胡”安禄山,到底杂在了哪里?

营州。来源/《中国历史地图集》

何为“杂胡”,唐代的“杂胡”从何而来,“杂胡”为什么会聚集在营州呢?

杂胡的由来

杂胡,最早出现于东汉时期。《三国志》中记载刘备曾受命救援陶谦,当时刘备所率军队,除本部兵一千余人外,还有幽州乌丸杂胡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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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陶俑。来源/网络

“杂种”一词,在今天是骂人的话,但“杂种”的本义并不是指混血或通婚,也不含有明显的贬义词性。最早《后汉书》中出现“杂种”一词,主要用于指代羌人,后来泛指周边民族。

《后汉书》在记述有关羌人的内容时,常有“别种”“诸种”“种人”等词语混用,由此可见,这里的“种”即种族、民族之意。“杂种”与“别种”等词混用,含义大体相同,即指羌人间的诸多部落,并不带有伦理、血缘等意义,只是众多族属、诸多部落之意。至于今天的“杂种”,则是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从形容种类繁杂衍生出“混杂”“混种”“混血”的含义,应用语境也随之变化。

“杂胡”的杂,体现在名目繁多上。通常来说,杂胡部落实力比较弱小,部众比较稀少,不过也不是所有杂胡部落都如此。如上文中提到的幽州乌丸杂胡,人口比较多。在汉桓帝时期曾出步骑兵2万余人进入东汉境内,协助东汉政府平叛。以当时的人口兵力比例算,此时的乌丸人口不在十万以下。而且也不是乌丸全部兵力,所以实际人口数还要更多。但乌丸仍是“杂胡”,可见是否被称为“杂胡”并不与实力直接挂钩。乌丸长期受控于汉魏政府,由护乌丸校尉统领,并没有形成大规模的部落联盟,而是以分散的部落形式出现在中原史家视野中,故为“杂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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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商俑。来源/网络

杂胡虽然曾用于指代羌人等民族,但这并不是它的唯一用法,西域诸民族也曾被泛指为杂胡,《三国志》中曾经出现“西域杂胡”一词,这些人群中最主要的就是粟特人。至唐代,“杂胡”也逐渐衍生出了“混血胡人”的含义。

唐代的混血杂胡

唐代作为一个开放包容的朝代,与周边民族的交往不断增多,对不同民族的称呼也常有混杂。唐代史书中对周边民族的称呼中,“胡”“蕃”二字最多,其中胡人常指西域粟特人,蕃人则多指突厥、铁勒等族,但并不绝对。

特别要说的是粟特人,他们居住在丝绸之路的干线之上,往来东西的商品在此交汇,也打造了他们精于通商的特性,成为东西方贸易的中转商。昭武九姓(康、安、曹、石、米、何、火寻、戊地、史)的粟特胡商们,由于他们“利之所在,无不往”的特点,经常深入东亚各地经商,中原汉地与漠北草原上都曾经留下他们的身影。

粟特胡商们来到游牧民族的领地,以聚落的形式分散居住,他们不仅向游牧民贩卖异乡货品,也亲身参与到草原政权中。比如北周时一个名叫安遂迦的粟特人,最出名的事情是与都蓝可汗的妻子——北周千金公主有染。隋灭北周后,安遂迦、千金公主与逃亡突厥的汉人杨钦密谋,意图驱动都蓝可汗袭扰隋朝北境。后隋朝派长孙晟出使突厥,洞悉了这次阴谋,将其告知都蓝可汗,千金公主的复国计划随之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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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特胡商们的绘画。来源/网络

除此之外,隋炀帝皇后萧氏也是在粟特人康苏密的带领下投降唐朝。隋炀帝死后,东突厥颉利可汗在妻子义成公主的鼓动下遣使窦建德,要求窦建德将萧皇后送至东突厥处,由颉利可汗庇护。窦建德畏惧突厥兵力,将萧皇后与隋炀帝孙子杨政道送入东突厥。贞观三年(629年),备战完毕的唐军主动出击突厥,次年正月李靖夜袭定襄,颉利可汗大惊撤退,显现败相。而萧皇后、杨政道及一干隋朝遗民,则在康苏密的带领下投降唐朝。康苏密身为粟特胡人,与突厥人语言、文化、相貌皆不相同,但能够拥有自己的部众,隋朝皇室余脉和遗民也在他的看管之下,可见康苏密本人深受颉利可汗重视。康苏密投降唐朝后被封为北安都督府都督,按照唐代以本族首领为羁縻府州首领的习惯,康苏密手下的部众也是以粟特胡人居多的。甚至东突厥内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颉利可汗亲近粟特胡人,疏远突厥本族,导致突厥贵族离心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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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骑兵。来源/网络

漠北草原与西域中亚等地,自古以来就有沟通交流的传统,匈奴时就曾以西域诸国为右臂。传统的交流习惯与长期的混居生活,以粟特人为主的胡人在草原政权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也缔造了一批混杂有不同民族血统的人。这些混血儿兼有不同地域的两种或多种民族的血统,在体貌上与单一种族并不完全一致,由于这一特点,体格、面目不一的杂胡,在当时或被人称作“胡”,或被称作“蕃”,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也没有严格的界限。由于他们亦蕃亦胡的特点,中原汉人认为其面目不清,所以使用“杂胡”统称。

杂胡的不同认同

混血杂胡来自与不同地域的不同民族,在文化与种族认同上呈现出迥然不同的景象。由于中亚胡人面对草原民族的文化优势,所以唐代的混血杂胡在姓氏、宗教等方面,常体现出中亚胡人,特别是粟特人的特征。而在生活方式上,由于长期居住在游牧民族中间,游牧社会崇尚武功、精于骑射的特点,也难免对其产生影响。至于具体倾向于哪一方面,则更多地受到具体环境的影响而有所不同。这一点在安史之乱的两个始作俑者——安禄山与史思明身上体现的比较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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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石人,面貌特征与粟特人迥然不同。来源/网络

安禄山出身“营州柳城(辽宁朝阳)杂胡”,根据史书记载与学者研究,安禄山母亲是突厥人,是阿史德部落中的一位贵族女子,而他的父亲是突厥军队中的一名粟特军官,可能出身于今鄂尔多斯一带的粟特人聚居地。史思明则出身“营州宁夷州(辽宁朝阳)突厥杂胡人”,父母身份不见于史书,但考虑到姓氏等原因,也当与安禄山近似。两人出身一地,种族构成上也相同,都是中亚胡人与突厥人通婚生下,但在文化认同上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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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来源/网络

史书中记载,在一次宴会上,安禄山曾经对同席参加宴会的哥舒翰说:“我的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人;你的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胡人。我们两个人血统相近,为什么不互相亲近呢?”

哥舒翰则反讽道:“听谚语说,狐狸对着自己的洞穴嚎叫,是种不祥的征兆,因为它已经忘本了。你现在这么被皇帝(唐玄宗)宠爱,怎么能不为国家尽心尽力呢?”安禄山听出了哥舒翰话语中的讥讽意思,转而破口大骂:“你个突厥人敢这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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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剧中跳胡旋舞的安禄山。来源/电视剧《大唐荣耀》片段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安禄山与哥舒翰两人出身上比较接近,在种族归属上本是有一定共同语言的,但安禄山以胡人自居,对于自己的胡人身份完全认同。安禄山在听出哥舒翰的弦外之音后,以“突厥”回敬哥舒翰,以此显示他对于哥舒翰的蔑视,可以看出,安禄山虽有突厥血统,但他的意识中是将自己视作粟特人,是与突厥人不同的。安禄山也曾被记作“轧荤山”“阿荤山”,是粟特语“roxsan”的转写,意为“光明”,也体现出他的粟特认同。

而史思明则完全相反。史思明子史朝义兵变弑父时,部将骆悦、蔡文景曾拉拢史思明禁卫曹将军,在他的协助下包围史思明行帐。史思明发现军中有变,夺马准备逃跑,骆悦部将周子俊一箭射中史思明手臂,将其击落坠马。史思明被骆悦等俘虏后,先问是谁指使兵变,得知是史朝义后变表示:“我之前说错了话,理当如此,但不能这么早杀我,至少到长安再动手。”随后大喊史朝义的名字,高呼“可以囚禁我,但不要杀了我背上弑父的骂名。”在此之后,史思明回头骂曹将军:“你个胡人害了我。”虽然曹将军具体姓名不详,但根据姓氏与史思明话语判断,这位曹将军是一位出身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史思明虽然有胡人血统,却反以“胡人”骂曹将军,与前文中安禄山的行为正好相反,由此可见,史思明是将自己视作突厥人的。

安禄山与史思明的故事是两个个例,却也折射出在当时的杂胡群体中,虽然在血统、来源上多有相近之处,但民族认同上却不一致。由此可见,唐代的“杂胡”群体,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民族共同体认识,他们并不是一个像突厥或契丹一样的明确民族,而是一个在政商往来的基础上形成的群体,“杂胡”也不是他们的自称,而是来自中原汉人的他称。

营州的杂胡

安史之乱的爆发,将杂胡群体推上了历史的中心。安史集团中,来自不同族属和地域的杂胡构成了叛军的主力与核心。虽然从数量上看,杂胡在其间并不具有优势,但由于两位首领出身杂胡,加之杂胡也拥有相当的凝聚力,走向了自己的高光时刻。而安史之乱的策源地营州,何以成为往来胡蕃的驻足地,聚拢一批杂胡群体,这些杂胡又为何会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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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州所在位置示意图。来源/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营州会成为杂胡落脚点的主要原因,毫无疑问是营州便利的交通因素。营州位于辽西走廊的咽喉要道,从营州出发,向东可达靺鞨,向西进入突厥,向北则连接契丹,营州既是丝绸之路东端最重要的中转站,又是中原与东北的陆路交通要道,在历史上一直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这里不仅有东北民族沟通中原,还有中亚胡商不远万里到此经商,唐代中原和边疆地区的交往更加频繁,营州以其沟通东西的独特地位,被列为通往四夷的各条道路的首位。

如果营州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当地的杂胡可能会将经商持续下去,但到了万岁通天元年(696年),松漠都督府下的契丹与奚部落在首领李尽忠与孙万荣的率领下反叛,唐朝与叛军在此反复争夺,商道断绝,营州当地的杂胡们陷入被剥夺生计的地步,不得不另谋生路。在此之前,由于与周边契丹、奚等族长期交往,营州当地的杂胡开始以畜牧为生,但陷于战争而难以为继。在这种情况下,杂胡身上的“粟特性”开始显现,他们继承了先人“利之所在,无不往”的秉性,或内迁避乱,或出走契丹与奚,或者干脆就地为盗。

开天(开元、天宝)年间,唐朝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宰相李林甫在边地重用蕃将,放任其自募兵员,在此前提下,营州一代的破产杂胡找到了新的去向。安禄山、史思明大概就是在这一时间中逐渐兴起壮大。安禄山势力坐大后,起用大量的蕃兵,其中不乏昭武九姓者,这些人的祖先应为来自于中亚的胡商,早年辗转来到营州,在柳城等地居住,以经商为本业。契丹与奚反叛后,受到战争的影响,这些人也遭遇到了和安、史近似的命运,在唐朝廷蕃兵蕃将政策下选择从军谋生。在这些人中,不乏有杂胡的身影。

搅动大唐的“杂胡”安禄山,到底杂在了哪里?

安禄山影视形象。来源/电影《妖猫传》截图

安禄山在边地意图壮大势力,手中不能不有一支心腹队伍,而他杂胡的身份与经历,成为拉拢营州附近杂胡的最佳手牌,而归附安禄山的杂胡多为身份低微的寒人,在无军功傍身的情况下难得晋升。就这样,安禄山重用杂胡、凝聚杂胡成为了双方都乐意看到的情况,安禄山甚至以杂胡八千为假子,蓄养起一支精锐队伍。

随着安禄山势力不断坐大,其野心也在日益膨胀,最终走向了进军长安的道路。安史之乱后,散落各地的杂胡失去了政治核心,被包围在异族的广阔海洋,消失在历史的海洋中。

参考资料:

钟焓:《安禄山等杂胡的内亚文化背景——兼论粟特人的“内亚化”问题》

谢思炜:《“杂种”与“杂种胡人”——兼论安禄山的出身问题》

李志敏:《魏晋六朝“杂胡”之称释义问题》

王义康:《魏晋“杂胡”释义问题探析》

许序雅:《粟特、粟特人与九姓胡考辨》

蒲立本:《安禄山叛乱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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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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