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菊斋(ID:juzhai02)
他高才博学,又精音律,善书画。
长于碑碣,颇有文名,当时他写文章碑表的人极多。
他为皇帝写的制诰,典雅高古,人称“有元和之风”。
他留下的诗词歌赋,无一例都登上了当时最有权威的四大杂志。
南宋大诗人陆游夸他“才气逸发,多艺能,善谈笑,为当时风流之冠”。
历史作家马令夸他“才高气逸……见者以为神仙中人”。
然后,如此多的赞扬却比不上一幅画让他更广为人知。
这幅画在历史上叫《韩熙载夜宴图》,而他就是这幅画卷的主角韩熙载。
韩熙载的祖先原先是妥妥的河南户口,晋末时为避战乱,迁居到昌黎,因著名文学家韩愈自称“郡望昌黎”,遂使昌黎韩氏声名远播,也使许多韩姓之人都以出自昌黎为荣,韩家也给自己脸上贴了一回金,和韩愈做了一回亲戚。
人生这盘棋,如果说有好与坏的话,那么韩熙载的开局是好到了爆,从祖上起基本上都做官,还是大官,到了老爹这一代做官的优良传统依旧保持,韩熙载本人更是读书入了魔,先是在家里读,后来觉得家里读书时时要接受老妈的唠叨,干脆带着书去了嵩山读,如此刻苦,结果可想而知了,后唐同光四年(926年),韩熙载登进士第,这一年他24岁。
人生写满了未知数,辉煌的未来等着他去打造。
这样的人生,谁都着急去看看同事,认识认识领导,留下一个好的影响,给即将步入社会的人生谋取一个好的职位。然而,韩熙载却没有这么做,高考结束查看了自己的成绩表后,他似乎还想玩一玩,于是历史在这一段时间里对他的记录全都为零。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后唐同光四年(926年),一件刺杀事件打破了这一切,那天平卢节度使王公俨和老板——后唐明宗李嗣源闹了矛盾,性子急躁的王公俨借口将士挽留,拒不接受李嗣源的登州刺史任命。
老板一看王公俨闹脾气也没给好脸色看,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当即任命平卢节度使霍彦威率军威慑,王公俨一看再闹下去饭碗都要丢了才勉强前往登州。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王公俨接受了工作就告一段落。
就在当月王公俨的对手霍彦威进驻青州,并派兵追杀王公俨。参与此事的其他将士也同时被斩,其中包括韩熙载的父亲韩光嗣。因为此事,迫使韩熙载不得不逃离中原。
曾经的好日子就此结束,他开启了逃亡模式。
逃亡也是一个技术活,首先你不能让敌人发现你,还要安全才行,经过一番思索,他决定伪装成商贾,经正阳渡过淮河,逃入吴国境内。
韩熙载之所以选择这条路线,是因为他的好友李谷是汝阴人,颍州的治所就在汝阴,而淮水的重要渡口正阳镇就在颍州颍上县境内的淮河岸边的颍水入淮处,对岸便是吴国疆土,交通十分便捷。
聪明人行事风格就是与众不同。
顺义六年(926年)七月,靠着出色的伪装技能,韩熙载顺利逃到了吴国。
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想要生活,必须先让拿到绿卡,不然就是非法入境,迟早要被遣返,这一点韩同学一早就做出了规划。
进入吴国的第二天,他就向吴睿帝杨溥上了一个《行止状》,介绍自己的籍贯、出身、投吴原因以及平生志愿等情况,使对方对自己有一个初步的了解。虽说是简单的介绍自己,但架不住韩熙载有才,整篇报告写得文采飞扬,让人拍案叫绝,更让人惊叹的是,明明是求人家收留自己,字里行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之色,仿佛自己不是求人,而是人家求他的姿态。
“运陈平之六奇,飞鲁连之一箭。场中劲敌,不攻而自立降旗;天下鸿儒,遥望而尽摧坚垒。横行四海,高步出群。”这就是当时韩熙载的入吴宣言。
这份文采飞扬,气势恢宏,不卑不亢的求职报告引起了不少的轰动,谁都看得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肚子里是有货的,只不过脾气大了点,性子傲慢了些,这样的人可以用,但不可大用。这种看法落在了同事的眼里,那只是几句评语,落在了领导的眼里,这就是前程。
不巧,这份评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吴国的头号实权人物李昪的耳朵里,这位实权人物本就对韩熙载年少放荡的个性不太满意,这会儿又听到了这样的评语,结果可想而知。
可以说,这份评价几乎左右了韩熙载的未来,尽管后来这位实权人物从打工仔完成了创业者的转变,这个看法依旧没变。
顾闳中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公元937年,李昪完成了禅代,正式建国称帝,除了给韩熙载一个秘书郎的职位之外,还额外送了他两句话:“卿虽然早登科场,但却未经世事,所以命你任职于州县。重用卿,希望能善自修饬,辅佐我儿。”
这话的意思是说,韩熙载,你虽然考试成绩不错,但毕竟没有在社会中历练过,所以我一直让你在下面锻炼,目的就是希望你加深历练,增长见识和才干,将来好辅佐我的儿子。怎么样?我对你还算不错吧?
这明显是一番措辞,就是委婉地告诉韩熙载,在我这儿你得不到重用。
如此明显的信号,韩熙载却没有领会。
一个不会领会上司意图的下属,注定了仕途不会太顺。得不到重用的韩熙载固执地认为,这是领导看不起他的出身,他对人说:“先帝知我而不重用,只是因为我是幕客之后。”他将这一切责任都推到了自己父亲头上,他的父亲是观察支使,属于幕职官系列。韩熙载的言下之意是说因为自己门第不高,所以才不能得到老板的重用,可见他并没有认识到其不被重用的真正原因。李昪本人就出身于社会下层,他重用的宋齐丘等许多人,均属于门第不高的庶族家庭,不会独对韩熙载另持一套标准。李昪生活简朴,处事谨慎,不喜张扬,而韩熙载却恰恰相反,性格孤傲,不拘小节,两条不交际的平衡线,重用你才怪。
顾闳中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带着这份执念,韩熙载对升迁没报多大的希望,每天按时到东宫与太子李璟谈天说地,论文作诗,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年,这七年的岁月里,他给另一个人留下了另一番景象。
”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这样的人可以大用!这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这样的人可以放心!”这是太子李璟对韩熙载的评价。
靠着这份评价,韩熙载迎来了人生的辉煌。
公元943年,李昪驾崩,太子李璟即位,因是东宫旧僚,所以李璟即位之始,就任命韩熙载为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这是一个六品的小官,但规格上却是清选之官,升迁之路一片大好。按照当时的规定,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绯(红)袍,韩熙载是六品的官员,按规定不能服绯,但李璟特意赐绯,这样他就可以与五品官一样穿绯袍了。光这样李璟还觉得不够,为了彰显韩熙载的不同之处,他又给韩熙载加了太常博士之职。这个官职掌五礼,拟谥号,是国家在礼仪方面的学术权威,一时之间韩熙载可谓是风光无限。
这段时间是韩熙载人生最好的一段时间,仗着李璟的信任与恩宠,韩熙载尽展平生之学,凡应当施行的大事,他都以积极的姿态参预其中。
当时流行的风气是凡皇帝死后,都必须给其拟定一个庙号。南唐以唐朝皇室的后裔自居,于是有人认为李昪在唐昭宗之后,其庙号应称”宗”,韩熙载则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认为李昪乃是中兴之君,应当称为”祖”,于是遂确定李昪庙号为”烈祖”。这件事做得极为漂亮,既肯定了老板爹的功绩又趁机抬高了新老板的地位,一举两得还不留痕迹,所以这件事新老板李璟十分的高兴,不仅当面夸奖了韩熙载,当月的奖金也顺带给涨了好几倍。
顾闳中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日子如果一直这么过下去,韩熙载的人生一定是无数人羡慕的典范,有才、有貌、还有一个好老板,但历史从来没有如果,韩熙载有才不假,但终究是个读书人,性子急,为人更是不懂得圆滑,这样的人身在官场,终究难以做到八面玲珑,随着当初的那点热情退却,韩熙载的缺点就渐渐暴露了。
忠心办事、忠于皇帝、并不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倚天剑,当他站在高处对朝中大事,或驳正失礼之处,或指摘批评弊端,章疏连连不断之时,这些他自以为无比正确的决定,早已引起朝中权要的极大忌恨与不满。
保大四年(946年),李璟准备开疆拓土,为此他定下了夺取福州的计划,然而计划操作失败,稳赢的南唐竟败了,非但败了而且还是惨败。在这场战争中,南唐元老宋齐丘与冯延巳大肆鼓吹开疆拓土,对发动这场战争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于是韩熙载又与徐铉上表纠弹宋、冯二人与陈觉、魏岑等结为朋党,祸乱国事,并请求诛杀陈觉、冯延鲁等人,以正国法。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宋齐丘与冯延,他们明白,韩熙载这是要他们的老命,为了活命,忍耐多年的二人开始动手了,他们联合诬告韩熙载嗜酒猖狂。
谁都看得出来这只是一个借口,然而很多时候,一个借口就足够了,尽管韩熙载并不喜欢喝酒,但这一切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拥有了想要的结果,谁又会去在乎过程用了什么借口呢?
李璟不得已,只好将韩熙载贬为和州司士参军,兜兜转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最终起点的地方。
看着这一切,韩熙载似乎明白了一切又似乎不明白。
尽管后来的日子,他的仕途一直走上升期,但那种危险一直都在,皇帝对他的不信任,同僚对他的敌意从未消除过,表面看他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实则步步惊心。
公元961年后主李煜刚登基,因为改铸钱币之事,韩熙载与宰相严续争论于御前,他辞色俱厉,声震殿廷。后主李煜因其失礼,让他做了秘书监。李煜纳小周后时,在宫中大宴群臣,他却提出了反对意见,尽管李煜没有怪罪他,但也没听他的意见。
似这样的事情很多,他很努力地想让这个国家走上正轨,走向他想看到的样子,然而效果并不尽如人意,反而让他走入了更加如履薄冰的境地。
为了摆脱这种困境,他不得不把真实的自己给藏起来,他蓄养伎乐,广招宾客,宴饮歌舞,用实际行动告诉皇帝和同僚,他没有多大的抱负和野心,他只想做点事而已,然而他这么做的一番苦心,得到的却是更多的怀疑。
顾闳中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不利于他的传闻越来越多,有人说他生活荒纵,毎当有宾客请谒,他先让女仆与之相见,或调戏,或殴击,或争夺靴笏,然后才出来接见客人,还有人说他放任医务人员进入自己的卧室和自家的女眷说笑嬉闹。对此,他从来没有解释,在他看来,一个信任的你人,自始至终都会信任你,而一个不愿意相信你的人,你纵然是洁白无瑕,未必换得了真心。
恰恰,李煜就是那个不愿意相信他的主。
南唐乾德五年(964)一个深秋的夜晚,皇帝李煜派顾闳中和周文矩两位画院待诏潜入他的府上,那天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顾闳中和周文矩两人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全都画了下来,这幅以他为主角的长卷就是载入史册的《韩熙载夜宴图》。
顾闳中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关于这幅图,说法不少。
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出自豪门,才能超群,入南唐后官至中书侍郎。眼看南唐政治江河日下,自己却无力挽回,因而”耻为之相,故以声色晦之”。后主李煜很想重用他,却闻其”放意杯酒间,竭其材,致娱乐殆百数以自污”,于是命顾闳中夜间潜至韩府,偷看他行乐的每一个场面,想借画劝告他停止夜夜歌舞升平的放荡生活。
还有人说,他为了保护自己,故意装扮成生活上腐败,醉生梦死的糊涂人,好让李后主不要怀疑他是有政治野心的人而以求自保。但李煜当时对他还是不放心,就奉命画院的待诏顾闳中和周文拒到他家里去探个虚实,命令顾闳中和周文拒把所看到的一切画下来交给他看。大智若愚的他当然明白他们的来意,所以故意将一种不问时事沉腼于歌舞、醉生梦死的形态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
顾闳中凭借着他那敏捷的洞察力和惊人的记忆力,把他在家中的夜宴全过程默记在心,回去后即刻挥笔作画,李后主看了此画后,认为他眉头紧锁,还算是忧心国事,对自己对南唐还保留了几分忠心,长叹了一声后就暂时放过了他等人。
无论哪一种传说,这幅画都画出了他的人生巅峰,张宴听乐、观舞、休息、清吹、宾客酬应,人生的欢乐,人生的追求似乎就该是这个样子。
然而,他总要问一句,真是这个样子么,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巅峰么?
答案是否定的。
曾经的他才华横溢,也曾经立志报国,可现实却告诉他,所谓的理想和抱负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中原王朝对江南虎视眈眈,一旦大军南下,偌大的南唐连弃甲的时间都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够接受拜相,成为千古之笑谈?
他除了以声色自娱来安慰和消磨自己外,已别无出路。
这大概就是他在《韩熙载夜宴图》中悒悒不乐的原因。
只可惜世人能看出来的,并不多。
作者:景志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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