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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病人突然被剧痛惊醒。脱臼一般的疼痛先是从大脚趾袭来,然后在脚踝、小腿、关节之间游移不定。病人颤抖着,身体轻微发热。疼痛随着时间愈演愈烈,直到最后他连衣服的重量都难以承受,更别说一个人在房间里走动时产生的震动了。」
这段话出自托马斯 · 西登汉姆(Thomas Sydenham),他是英国的著名医生,也是世界上最早开始认识痛风的人。他罹患痛风 34 年,因此才有这样深入骨髓的体验。
晚年患上痛风的英国讽刺漫画家詹姆斯·吉尔雷笔下的「痛风」
时至今日,痛风已经成为全球普遍流行的疾病。2017 年中国痛风现状报告白皮书显示,我国痛风患者超过 8000 万人,痛风已成为我国仅次于糖尿病的第二大代谢类疾病。
以前人们往往认为,痛风和上流阶级奢靡生活方式有关,喜食大鱼大肉,日日觥筹交错,高嘌呤食物和酒精最容易导致高尿酸,继而引发痛风。
1900 年《伦敦时报》的一篇评论中说:「感冒这名字听起来不错,但痛风似乎更能瞬间提高病人的社会地位。」
讽刺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世界首富——科西莫 · 美第奇(Cosimo di Giovanni de’ Medici)就死于痛风。
画面中他双手关节变形,并且紧握在一起,似乎是在克制疼痛。
科西莫是个银行家,极其有钱,不但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非常重要的资助者,也是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圣母百花大教堂就是他曾经出资建设的。
不过,有钱就能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对科西莫的痛风病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在科西莫的晚年,因为痛风的折磨,他已经不能自己行走了,只能躺在床上,让别人抬着他穿过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
更可悲的是,他的两个儿子也好不到哪去。米兰的大使被科西莫接见时,发现这位美第奇家族的掌门人和他的两个儿子全躺在床上。痛风已经击垮了他们。1464 年,科西莫去世,他的接班人被称作「痛风的皮耶罗」,短短几年之后,皮耶罗也离开了人世。
痛风不仅摧毁了经济大亨的生命,甚至还影响了世界政治。
当时马萨诸塞州的州长约翰 · 汉考克(John Hancock)关于投票举棋不定,找了个痛风发作的借口在家里躺着。后来他被联邦党人和副总统诱惑,接受了一次「奇迹般」的治疗,竟从床上爬起来,投了关键性的一票。由此在 1788 年 1 月 9 日,美国 9 个州中有 5 个批准了《联邦宪法》,马萨诸塞州以微弱的一票帮助宪法批准通过。
除了约翰 · 汉考克之外,美国开国领袖富兰克林和杰斐逊都是痛风患者。据报道,富兰克林饱受痛风折磨,最后严重到需要犯人们抬着轿子把他送到宪法大会。
富兰克林逐渐意识到酗酒和痛风的关系,他对好友说:「你看,上帝显然打算让我们成为酒鬼。因为他在手臂上装了关节,让我们刚好能把一个玻璃杯送到嘴边。」
富兰克林还不忘把自己的感受写进日记,还自导自演了一段对话:
富兰克林: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让我承受这样残酷的苦难?
有人推测,这些伟大人物们关系如此密切,正因为他们「同病相怜」,都是痛风患者。
痛风不单单是商业大佬、政治人物们谈论的话题。它作为一种严重的疾病,更是吸引了无数科学家来探索。
1679 年,显微镜的发明家列文虎克在信中写下了这段话:
「之前我以为痛风石里面不过是一些液滴,但当我把切片放在显微镜下时,惊讶地发现之前的观点是错误的。痛风石里有长长的,透明的小粒子,很多两角尖尖,只有几毫米长。」
列文虎克看到的小晶体,是人们对痛风认识的真正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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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6 年,瑞典化学家卡尔 · 舍勒(Karl William Scheler)觉得尿液里的结石挺好玩,于是着手对它进行研究。他在其中发现了一种有机酸,起名叫石酸。
20 多年后法国化学家发现,不仅结石里有石酸,尿液中也存在这种物质,于是改名叫尿酸(Uric acid)。
而且在同一时期,英国医生也有新突破,他们发现痛风石里的成分就是尿酸。
19 世纪中叶,英国医生阿尔弗雷德·加罗德(Alfred B. Garrod)开始测定痛风患者的血尿酸浓度。他提出,痛风的病因有两个:一个是肾脏排泄功能出了问题,另一个就是尿酸生成太多。现在看来,他的判断十分准确。
任何溶质在溶液里都有一定的溶解度。尿酸也是如此。当血中的尿酸浓度升高,或者体内环境的酸碱发生变化时,过饱和的尿酸会析出成为尿酸结晶。这些结晶沉积在关节及各种软组织中,就可能造成损害,导致关节疼痛。
但是发现病因和改变诊断、治疗还有很大差距。19~20 世纪交接的时候,痛风的诊断依旧很混乱,各个国家的诊断标准非常不统一。
比如在 1889~1903 年,麻省总医院的 1033 名病人里,只有 9 个人被诊断为痛风,比例为 0.87%;而在 1896-1900 年,英国德文郡皇家医院的 14224 名病人里,诊断出 344 例痛风,比例是 2.4%。这并不能说明英国的痛风发病率高,只能说当时的诊断主观因素太大。
好在科学家们并没有放弃。1912 年,哈佛大学的奥托·福林(Otto Folin)发现了监测尿酸的比色技术。到了 1953 年,随着尿酸酶技术的出现,科学家终于发现了测定尿酸盐的办法。此时医生们终于有了诊断痛风的法宝。
既然知道了尿酸是痛风的罪魁祸首,那么对付痛风需要以预防为主,也就是要降低血液里的尿酸水平。
这需要饮食和药物双管齐下。饮食控制意味着要告别无数好吃的东西,如动物肝脏和海鲜等高嘌呤食物。至于预防痛风的药物,原理很简单,只要能增加肾脏对尿酸的代谢,就能预防痛风。
在治疗痛风的众多药物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当然是秋水仙碱(colchicine)。它是从秋水仙这种植物里提取出来的,但有剧毒。
刚开始,科学家用秋水仙碱影响细胞的有丝分裂,直到一位中国女医生出现,秋水仙碱等一系列药物治疗痛风的价值才真正被发掘出来。
这位值得纪念的女医生是郁采蘩教授(1911~2007),她是北京协和医院历史上第一位女性内科总住院医师。
虽然在今天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在当时,却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而郁采蘩靠着自己的才干,折服了当时的著名内科学教授斯乃博(Isidore Snapper)。
1947 年,郁采蘩到了美国,并且结识了戈特曼教授(Alexander Gutman),从此她就投身痛风研究。在她之前,秋水仙碱虽然已经是治疗痛风的常规药物,但是从来没人知道,它对于预防急性痛风性关节炎还有巨大作用。
1961 年,郁采蘩和戈特曼教授发表了一篇经典论文,证明了这秋水仙碱的治疗效果。
不光是秋水仙素这一种药,丙磺舒、别嘌呤醇的临床研究里,也全都离不开郁采蘩的贡献。
在郁采蘩和众多同道的努力之下,美国西奈山医院成为了世界最著名的痛风研究中心,而郁采蘩也成了西奈山医院历史上第一位女性教授。
1988 年,有传言说郁采蘩获得了诺贝尔奖的提名,却不幸失之交臂。但郁采蘩对于痛风的贡献,却时刻影响着我们的医疗实践。
两千年前,希腊医生对他的病人说:「没有什么疾病比痛风更痛,连铁螺丝、绞索和匕首带来的伤痛都不如它,烈火灼烧也不如。」
纵观历史,痛风一面刺激着人的肉体,让它痛不欲生,一面拷打着人性,让虚荣、诡辩和狡诈原形毕现。
但它也软弱地臣服于人类的智慧。时至今日,痛风依旧无法治愈,人类磨刀霍霍,终将给病魔沉重的一击。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参考文献:
1.McCarty, Daniel J. “A historical note: Leeuwenhoek’s description of crystals from a gouty tophus.” Arthritis & Rheumatism: Official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College of Rheumatology 13.4 (1970): 414-418.
2.Nuki, George, and Peter A. Simkin. “A concise history of gout and hyperuricemia and their treatment.” Arthritis research & therapy 8.1 (2006): S1.
3.https://www.thelancet.com/journals/lancet/article/PIIS0140-6736(18)31366-7/fulltext
4.陈罡. 痛风看这本就够了. 化学工业出版社,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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