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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郁风
1993年,邓稼先逝世7周年,好友杨振宁写了篇纪念文章,发表在当时的《人民日报》上,题目就叫《邓稼先》。
在文章中杨振宁深情回忆,1971年他第一次访问新中国,见到阔别22年的邓稼先。当时国外传闻美国物理学家寒春参与了中国原子弹的研制,杨振宁向邓求证,邓留了一封信告诉他,“中国原子弹除了前期得到苏联极少援助外,没有任何外国人参加。”
这篇文章2017年选入了初中语文教材,而在刚过去的杨振宁百岁诞辰上,杨振宁再次提到这封信,除了强调中国原子弹没有外国人参与外,还提及一个细节:“信的末尾,邓稼先留了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同途。”
杨振宁说,当时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懂了,而他的后五十年,符合“共同途”的期望。
这不由让人想起,邓稼先和杨振宁两位天才看似不同却相互交错的命运,以及以他们为代表的一代知识分子所经历的选择、波折与坚持。而他们所共有的,是内心的一片赤诚。
01
1922年,杨振宁出生。第二年,他的父亲杨武之通过了安徽省公费留学考试,被斯坦福大学录取。杨武之挥别襁褓中的儿子,踏上了赴美长路,在美国他从事数论研究,于1928年获得芝加哥大学博士学位,是中国第一位数论博士。
杨武之选择回国报效祖国,前往清华大学任教。在清华他和美术教授邓以蛰结为好友,两家也是隔门的邻居。所以,杨振宁和邓以蛰的儿子邓稼先结为挚友,是顺理成章的事。
两位少年同时对物理产生了浓厚兴趣,12岁的杨振宁更是立志要拿到诺贝尔物理学奖。但当时人们只当孩童戏言,那时的国内环境离尖端物理研究还太过遥远。
二人先后进入西南联大物理系就读,并相继赴美深造。1950年,两人出现分歧,邓稼先选择放弃理论物理研究,回国参与中国核武器的研制,而杨振宁选择留在美国继续粒子物理研究。他于1956年和李政道提出“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借此获得次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成为第一个获诺奖的中国人(7年后杨振宁加入美国国籍)。
杨振宁说:“我一生最重要的成就是帮助克服了中国人觉得自己不如人的心理。”而邓稼先在国防层面给了中国人底气和信心。
西南联大物理双骄用各自的方式谱写了中国人的华丽篇章。
02
虽然历史不容假设,但人们谈起这二人,总会设想,如果当年回国的是杨振宁,留在美国的是邓稼先,结果会是怎样?可能拿诺贝尔奖的会是邓稼先,而杨振宁成为两弹功勋。
如果二人都回国呢?也许华人少了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原子弹的研发速度会加快。但也许,结局并不一样。真实历史上,如果没有杨振宁1971年的回国访问,邓稼先可能会被打倒甚至命丧青海。
邓稼先的夫人许鹿希曾回忆,那时有人计划把搞核武器的人打倒,他们有两个口号,“会英文的就是美国特务”“会俄文的就是苏联特务”,有个很有贡献的炸弹专家钱晋被活活打死。
他们把邓稼先调到青海的“221基地”,组织了一批人斗他,理由是有两次核试验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就在这危急的时刻,杨振宁回国点名要见邓稼先。邓稼先因此逃过一劫,而其他10多位核物理学家也借此得救。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中国物理双星的命运曾经错开,但又相互交织。而这,也折射出那批知识分子的命运。
03
1951年,毕业于西南联大的巫宁坤转道旧金山准备回国,同年,另一位西南联大培养的翻译家许渊冲从法国回国。在旧金山码头,巫宁坤的校友李政道专程赶来送行。
巫宁坤问李政道:“你怎么不回国?”李政道笑了笑,说了句话,但当时的巫宁坤并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多年后,受尽磨难的巫宁坤从报纸上看到“爱国美籍华裔科学家”李政道从美国回国讲学,便到北京饭店的国宾馆看望老同学。可两人已是天差地别。
临别时,巫宁坤突发奇想:如果当年在旧金山,是他巫宁坤送李政道回国任教,结果会怎样?换句话说,李政道还会不会成为举世闻名的诺奖科学家,中国政府的国宾?
巫宁坤回国是受燕京大学教授赵萝蕤的邀请,他们和李政道都是芝加哥大学的同学。可是,巫宁坤没有预料到自己之后的命运,潜心学术、对政治运动不甚热情的他先成为冲击对象。
1954年对巫宁坤的批判会中,有人揭发:“斯大林同志不幸逝世以后,南开大学全体师生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整队前往苏联总领事馆,哀悼中国和世界人民的巨大损失,只有巫宁坤一个人非常勉强地参加了队伍,而且毫无悲痛的表现。”
在此后的历次批判中,巫宁坤都是先被打倒的对象。而性格直爽的许渊冲也逃不开类似的坎坷。
今年6月17日,许渊冲去世,享年100岁。他和杨振宁是西南联大的好友,虽然杨学的是物理,但也热衷与许交流中国古文。邓稼先也会和杨振宁一起背古文:
“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这段《吊古战场文》被杨振宁写在了《邓稼先》中。这篇文章发表于1993年,同一年,巫宁坤也在写文章,却是本沉重的回忆录。邀请他回国的赵萝蕤得了精神分裂,而赵萝蕤的丈夫、西南联大教授陈梦家在1966年自杀,第一次自杀没成功,同一天老舍自杀,却成功了。
陈梦家一生热衷于研究甲骨文,是中国极少数甲骨文专家之一。他年轻时很帅,也写诗,读当时最新的英文小说。他和老舍同时读到了奥威尔那本反乌托邦小说。老舍看了后嗤之以鼻,说全书充满“惊险的幻想,阴森的谣言”,但陈梦家却忧心忡忡。可谁能想到日后二人会殊途同归?
即便在最艰辛的时候,陈梦家仍旧不忘坚持他的考古研究。而许渊冲在烈日下被批斗时,嘴里仍旧念叨着如何翻译古典诗词。他曾说:“我觉得外国人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就要证明连你们英文、法文我都可以超过。”在他的百年诞辰上,他嘱咐学子要“使中国文化走向世界,使世界文化更加光辉灿烂。”
无论是坎坷还是坦途,无论在何种领域身处何地,这批西南联大的师生仍旧保有内心的赤诚,保有对中华文化、对中国人的热爱。这种知识分子的初心和热忱,是永远弥足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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