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人为什么愤怒？

本月15日，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宣布建立新的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澳方将与美英合作在澳建造核潜艇。得了这般甜头，澳大利亚政府随即宣布，中止此前与法国海军集团签订的采购12艘潜艇的供应合同。

消息一经传出，巴黎方面勃然大怒，于17日宣布召回驻美与驻澳大使并取消了数场原定与美英澳举行的双边或多边会议。见法国如此动怒，美英澳方面连忙补救、百般安抚，终于在22日，拜登与马克龙通电话，法美方面达成和解，马克龙决定让法国驻美大使下周返回美国，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但不论如何，法美在“潜艇事件”上的和解也只是表面的，毕竟美国拉着英国与澳大利亚在亚太搞新的小圈子并毫无顾忌地践踏法国的利益，本身就是对后者堂而皇之的侮辱。再加上这价值数百亿美元的法国海军造船局在海外签署的最大订单作废所带来的经济损失，法国人的愤怒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通过一通电话就能平息？只是就目前来看，法国还是西方世界的一员，其固然可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却无法和美国长久僵持，于是只好草草了事。

宏观来看，法美之间矛盾，实际上正是西方阵营内部嫌隙的代表。而这种嫌隙之所以出现，一方面是法国自身的战略选择，另一方面则出于美国的所作所为。要真正理解法国人为什么愤怒，我们必须从这两个角度考察。

作为历史悠久的欧洲大国、战后国际秩序建构的重要参与者之一，法国在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诸多方面都颇具优势，这样的一个国家在国际社会上、在西方世界里，当然不能满足于做美国的小弟，而是着眼于发出自己的声音，以独立的外交立场来换取灵活的政策空间。基于此，二战时期法国抵抗运动的领导者、法兰西第五共和国首任总统夏尔·戴高乐在冷战时代旗帜鲜明地坚持独立自主外交、不畏美国强权、毅然退出北约，走出了一条颇具特色的外交路线。

此后法国政府几经更替，经济社会情况多有变化，外交政策也有所调整，甚至于2009年重新加入了北约。但从整体上来看，作为一个地区与全球性大国，法国始终是不愿屈从于美国的，尽管同美国接近有利于西方阵营的联合，法国仍不时与美国意见相左并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了对后者霸权行径的不满。

今天，马克龙自诩“戴高乐主义者”，高声呼喊着“主权欧洲”、“战略自主”的口号，这样的他当然不可能对美国的“背后捅刀”无动于衷。只是有一点需要注意，法国的独立外交与欧洲联合是紧密捆绑在一起的，作为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坚定支持者，法国一直以来都希望集结欧洲的力量以求在国际上谋取更多战略空间。

但美国也不傻，它很清楚欧洲的联合所带来的将是自己在西方阵营内部话语权的削弱，那么令欧洲联合保持在一个不至于太紧密的程度对其总是有利的。也正因如此，每一次美国对欧洲内部事务的干预都会招致法国的反对。

另一方面，在欧盟东扩的过程中，整个联盟表现得急于扩展而疏于整合。新加入欧盟的东欧国家往往集体认同感并不强，之所以加入欧盟只是为了享受欧洲共同市场所带来的经济红利，而并不寄希望于所谓“欧盟相对于美国的战略自主”，这样的它们所看重的无非只是哪边开价更高罢了，倘若对上美国强权，则更是不敢说个“不”字。

譬如2017年北约新总部大楼交接仪式上，诸位领导人正准备拍一张大合影，大家正聊着，特朗普一手就把前面的黑山共和国总理马尔科维奇推到一边，自己站到了最前面，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美国优先”。在欧洲人都为此愤愤不平之时，马尔科维奇事后反而“大度”地表示“美国总统站前排，这事很正常”。可以说，这样一件小事，实际上正是东欧小国心态的完美写照。

总之，如果说法国追求的是令欧洲“用一个声音说话”，那么这样的心态恰恰就是联盟中的不协和之音。在经历了经济危机、英国脱欧、疫情所带来的冲击与磨合后，今日的欧盟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战略调整，面对隔壁因默克尔下台而即将迎来政治真空的德国，法国或许正谋求在欧盟体系内获取更大的权力来加强一体化进程，好令欧盟能够真正成为西方阵营当中可以与美国相抗衡的一支力量。

再来看美国方面，冷战结束后美国以霸权主义行径建立“单极世界”的意图可谓昭然若揭、人尽皆知，而近年来，面对中国崛起所带来的日益庞大的所谓“威胁”，华盛顿显得比以往更加焦急，在外交、舆论、军事等各个方面针对中国，并热衷于拉拢盟友建立“反华包围圈”。

这次美英澳搞小圈子，表面上维护亚太和平，实则联合反华，并以此为借口向澳大利亚输送核潜艇，搞赤裸裸的核扩散，顺带践踏法国的利益。可以说，越是见到自己的霸权岌岌可危，美国就越是不顾颜面，如果说往日美国同其盟友的关系还带有那么点互利互惠的性质的话，那么今天的美国就是彻彻底底地把盟友当枪使，好在自己摇摇欲坠的屋顶下支上几根临时的大梁。

阿富汗的事，对美国的盟友而言是一个教训，它再一次证明了美国对自己的盟友到底可以做到多么不负责任。而对于法国而言，这样的教训尤为深刻。毕竟追根溯源，美国独立战争之所以能够胜利，美国这个国家之所以能够自立，很大程度都有赖于独立战争时期法国对于美国的大量援助。然而讽刺的是，美国在独立战争结束时却公然违反《美法同盟条约》，单独与英国媾和，把法国一脚踢开，没让其捞到半点好处。

可以说，法国对于美国的背信弃义早有体会，而对于美国的其他盟友而言，即便现在还没有体验过，未来也迟早会领会到。现在的西方阵营中，嫌隙或已浮上水面，法国的愤怒是一个前奏，而日后还会不会有更多征兆，就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