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处击
本文转载自：何处击（ID:tiequanhe）
9月24日，海航集团公告称，今接到海南公安机关通知，海航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峰、首席执行官谭向东因涉嫌违法犯罪，被依法采取强制措施。海航集团及其成员企业运转稳定有序，破产重整工作依法顺利推进，生产经营不受任何影响。
9月27日，海航航空主业第二次债权人大会召开，会上揭晓了海航个人理财的兑付方案。
在海航航空板块战略投资人辽宁方大集团除了投资380亿元外，还将有30亿元额外的风险化解资金，用于帮助偿还海航理财的相关债务。
其中海航在职特业人员全现金兑付22万，非特业人员兑付17万，外部人士也将获得10万兑付额度，对于一度连工资都发不出的海航员工们而言，绝对是一剂强心针。
本周，海航即将就破产重整方案表决，而表决前密集公布相关消息，海航集团决心新老划断、重新出发的意图不言自明，作为前海航的小伙伴，朋友圈里也是清一色的转发支持。
实际上，在破产重整之后，陈峰已经淡出了海航的经营，今年一月，陈峰不再担任海航党委书记和党组成员也释放了其出局的信号。
在之前的文章中，我们阐述了海航起家的故事和海航的金融套娃套路，今天老何就用亲身经历，从另一个视角来继续说说海航的实业经营故事。
1、买买买、大大大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有提到，海航在08年金融危机后开启了大步扩张的发展模式，不过海航想要涉足航运界的时间点则更加早。
作为一家航空公司，海航早在2002年就和上海机场集团合资成立了扬子江快运航空，从事货运，旗下拥有多架737、747货机。
不过在公司的起步阶段遭遇了非典疫情，海南航空2003年一年亏了过去十年赚的钱，处在破产边缘，对于货机公司无暇他顾。
在这个时间节点，顺丰快运看准了这个机会，用极便宜的价格租下了扬子江的货机，走出自身了发展的一大步，为后来成为业内老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眼见着顺丰的起飞，海航意识到了物流行业大有可为。
在非典疫情过后那几年，经济发展一片大好，无论是实体经济还是股市都是一篇火热，海运市场自然也不例外，作为行业内运价参考的BDI指数，从2006年的2000点最高涨到了11793点，两年涨幅接近六倍。
既然要做物流，那就海、陆、空通吃！
2007年7月，海航请来了曾任上海海运局副局长，中海集运总经理的贾鸿祥，由他负责操盘海航的物流业务平台——大新华物流。
尽管当初陈峰和贾鸿祥谈了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不过从结果来看，皮带哥许家印的十五字真言也是陈峰的主要思路。
这十五字就是：“买买买”、“合合合”、“圈圈圈”、“大大大”、“好好好”！
贾鸿祥上任伊始，对天津海运、烟台海运等公司展开了系列收购，在全国铺设50多家网点和分公司，成立香港进荣航运，并同韩国现代重工成立了大新华现代轮船公司，独资成立靖江新华港务有限公司，迅速扩张规模，大新华物流一度被业内称为“小中海”。
在2009年3月，贾鸿祥曾向媒体表示，大新华物流的船队规模达到39条，其中，最大船舶载重量18万吨，最小的为300标箱，计划用九年时间，打造成世界一流物流企业，逐步推进旗下三到五家企业上市。
不过贾鸿祥觉得这样的速度还是不够快，为了加码物流事业，海航甚至还买下了一个船厂——位于舟山的金海重工（现为金海智造）。
2009年6月，金海湾与大新华物流签订合作协议，大新华物流以32亿元的现金获得金海湾50％的股权，同时作为条件，大新华物流将向金海湾提供51艘船舶订单。
作为金融危机后船舶行业的首例并购案例，海航挤掉报价更高的央企中国船舶，成功入主金海重工，彻底在业内打响了名声，一度风光无限。
由于赶上了好时光，海航的海运业务一度蒸蒸日上，最高峰时达到了每日千万美元的收入级别，物流业务这个新兴业务板块一度占到了海航集团整体收入的1/5，是仅次于海南航空之外集团最大的现金牛，贾鸿祥也更是在陈峰面前备受信任。
为了表彰贾鸿祥的突出贡献，海航集团特地将其管理级别定为M8。
这里给不了解海航的读者们做个简单的解释，海航很长一段时间内管理序列分为M1-M12，其中陈峰、王健两人分别是M12和M11，包括谭向东等海航创始元老们为M10，M9和M8长期空缺，罕有人能获得这个称号。
即便是上市公司海南航空董事长这样的核心管理层，在海航集团内部的管理级别也只是M7，贾鸿祥作为一个空降兵，短短一年内升到了M8，可见陈峰对其重视和器重。
只不过，无论是海航还是贾鸿祥应该都没想到，这份荣耀是其在航运界最后的高光时刻，随后而来的则是各种灾难。
2、无视周期、极端冒进
我们刚提到海航收购了金海湾船厂并改名金海重工，同时手握大量船舶订单。这时候出现了一个重大的经营分歧点，这也间接地决定了海航集团如今的命运。
在外部环境看似一片大好时，金海重工到底先造自己的船还是外部的订单？对于这个问题，当时大新华物流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分歧。
一派以时任金海重工副总裁兼总工程师张革为首的专业人士们，他们普遍来自沪东造船厂，丰富的行业经验让其认为现在大新华船队规模已经足够，应该趁行情好优先生产外部订单，这样如果行情持续向好，就能多赚钱，万一行情不好外部订单都毁约了，把船造出来自己用，也能保证造到一半不浪费。
然而贾鸿祥坚持认为一定要“大大大”、“圈圈圈”，执意要求哪怕毁约外部船东也要优先造自家的船，毕竟船早一天下水就是早一天赚钱，一天几万美元租金的行情实在是太香了。
由于贾鸿祥M8的超然地位，无论是金海重工的业务骨干还是物流集团M6的管理干部都不好反对，只能执行这个战略。
在造船上大手笔的大新华物流在航线上的扩张也非常激进。
在贾鸿祥眼里，既然目标是中国第三大船队，那老大和老二，也就是中远集运和中海集运，他们能做的，我们也要做，因此从事集装箱运输的大新华烟台也被要求开拓新航线——美西线。
可是在商业社会，有多少实力做多少事，想要一口吃成胖子显然是不现实的。
既然国内罕有公司运营美西线，那背后必然有其道理。
大新华烟台的财务总监经过反复测算，认为这个航线一定亏钱，当时便表示了反对，公司总经理也觉得很有道理，对管理层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过胳膊显然拗不过大腿，对于总部的战略安排，一个分公司财务总监只有执行的份，美西线依然如期开通。
2011年4月，在美西线首航庆典上，贾鸿祥表示：大新华烟台开通中美集装箱班轮航线只是第一步，未来将与美国航运界人士及各界朋友开展更广领域、更高层次的交流与合作，全力为中美贸易发展提供优质服务。
贾鸿祥还透露，大新华烟台将在5月底开通第二条美西航线，明年还将择机开通美东航线。
实际上，大新华烟台的美西线除了第一班次，大家捧场搞了个开门红后，之后的运营跑一次亏一次，运营短短7个月后就草草关闭了事。
至于当初反对开通的财务总监，因为年底因为航线亏损被扣了绩效，第二年也负气出走离开了海航。
海航以为美西线的失败只是自己航运事业的小小挫折，只不过回头看，这只是海航折戟航运噩梦的开始。
随着航运市场在09年回光返照后再度陷入低迷，大新华物流陷入了海运做一天亏一天的待遇。
代表煤矿为首的干散货运输BDI指数从09年末的4661点开始一路下跌，至今依然没有超过当时的高点，2016年初更是跌破260点的历史新低，那段时间里整个行业都在苦苦煎熬。
我们以行业巨头中远海运为参照，其在2011年，2012年均巨亏百亿元，航运作为强周期行业，业内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船越多亏得就越多。海航的日子可想而知，航运业务成为了拖累集团业绩的黑洞。
这时候，庞大的船队规模和正在造的船舶就成了烫手的山芋，一方面是船租金从一天数万美元跌至2000美元，甚至业内还出现了500美元一天的地板价。
另一方面在船厂，外部船东纷纷毁约弃船，造到一半的船如果自己不接盘，就只能当废铁卖。
本来两路突破全线开花的航运造船业，一下子变成了两边吃瘪里外不是人，海航每年在海运上亏损就以数十亿元记，累计亏损更是接近百亿，不仅如此，每年海航集团都要为了各类船舶租约诉讼耗尽大量资源。
3、极限扩张的真相
我们试想一下，从船员开始做起，一步步做到了国内前二航运企业中海集运总经理的贾鸿祥，经历了几十年的航运周期，真的是看不懂行情盲目下判断的人嘛？
事情显然并没有那么的简单。
尽管在造成巨亏后，贾鸿祥在2012年做了深刻反省，表示自己对如今的局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最终黯然下台，但是这并不是他的最终结局。
2013年10月11日，贾鸿祥被海南警方刑事拘留，并最终在2015年被正式逮捕，最终因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有兴趣的可以去裁判文书网自行去查阅。
根据判决书的上的内容，我们能看出一些端倪，这里老何来翻译一下。
正如汽车有交强险和商业险一样，船舶也有各种保险需要投保，由于船舶的货值较大，这一块业务一直是业内的香饽饽。
贾鸿祥早在中海担任话事人时，便让其子贾庭昇成立了保险经纪公司承包了中海船队的保险业务。
其离开中海来到海航后，中海的业务自然没得做了，因此便打起了海航的主意，如法炮制，安排其儿子的保险公司承包了海航船队的保险业务。
不过和中海不同，由于海航的业务范围较广，加上航空主业也有类似的保险内容，集团一直希望把这块业务内部消化，但是遭到了贾鸿祥的屡次反对，直到其下台后才将这块业务接了过来，随后海航便以受贿为由将其送入监狱。
除了贾鸿祥，大新华物流旗下大新华轮船前任总经理孙澈也被海航送了进去，不过孙澈的生财之道则另有其法。
孙澈本来也想按照行业惯例，插足船舶保险领域，只不过发现领导想要独占这块业务，只能退而求其次，在租约上吃吃回扣，其中最大的一笔就是和沙钢签的一份高达1.3亿美元的租船合同。
根据警方的调查，这笔合同签订后不久，他的银行账户便多了接近3000万元人民币，本人更是全款购买了一套800万的别墅，显然和其工资收入并不匹配。
而正是这份租约，之后给海航带来了巨大的麻烦，直接导致了孙澈的锒铛入狱。我们稍后再来揭晓。
实际上，无论是保险还是船舶买卖又或者在航运租约签订中，这样的灰色地带已经属于业内的潜规则，这份判决将这些内幕公之于众后，普遍被航运界人士认为海航这地方不能去，毕竟干得好没回扣，干的不好直接进局子，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4、外行指挥内行
在贾鸿祥当初屡次拒绝交出保险业务后，海航集团已经开始觉得外部的人终究不太可靠，调来了海南航空董事长李晓明担任CEO。
李晓明作为当初跟着陈峰王健下海南的第一批创业元老，深受海航集团董事会器重，其掌管海南航空时狠抓服务质量，海航首次获得SKYTRAX五星航空公司正是他的功绩。
上任伊始，李晓明前去金海重工考察，在现场调研时他问了金海重工一位副总裁，一艘船有几个锚，副总裁答曰一前一后两个。
第二天，这位副总裁便因为答错了这个问题没有出现在公司过。
看到公司高管居然连对自家企业如此不了解，李晓明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便是让全员下基层，并放下狠话，谁都不许请假，谁敢提前回来就辞退谁！
作为集团储备干部，笔者也自然是其中一员，作为第一批人员被派到了距离上海400公里的某地荒郊野岭住了三个月，每天和农民工兄弟同吃同住，也终于知道了原来货船一般都是船头左右两个锚+一个备锚，船尾是没有锚的。
可是毕竟不是专业出身，即便老何知道了造船有多少工序，一艘船有几个锚，能卖多少钱，这样就能管理好一个制造业企业显然是不可能的。
非要说学到了啥立竿见影的东西，那应该就是运作出了更多的贸易背景，成功的忽悠到了银行拿到更多的融资。
虽然融到了钱，但是如果干活不利，问题依然解决不了，李晓明也对此心知肚明，一直在和业内人士沟通，希望有更多的专业人士加盟掌舵。
然而由于业内圈子小，大家看着跳到海航的人不是黯然下台就是锒铛入狱，都知道了海航的手段，即便许诺的待遇很好，依然无人敢于答应。
外来的人不可靠，自己人不懂行，海航陷入了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
大新华物流当时人才有多匮乏老何举一个例子：海航在物流行业扩张时一度以1亿元买下天天快递60%股权，随着海航心生退意，如今被刑事拘留的谭向东的一位前秘书，时任当时物流领导试图以3000万元卖掉这部分股权，最终被陈峰叫停。
最终这部分股权以1.6亿元价格卖给了原申通总裁，可想而知海航内部对于物流产业的看法已经基本有点自暴自弃了。
5、实业不好干，金控才是家
2013年的海娜号事件更是压垮海航硬着头皮干航运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2013年9月13日，隶属海航旅业旗下的“海娜号”邮轮原本准备由韩国济州开往仁川，但在离港时，被济州地方法院扣留。
还记得前面提到的大新华轮船总经理孙澈吗？他和沙钢签的这份租约正是这次纠纷的来源。
虽然船是被韩国法院扣留，实际上这件事情的核心还是沙钢集团向海航讨债的故事。
按理说公对公的事情不应该牵扯无辜的游客，毕竟海娜号被扣时，船上的1659名游客和650名员工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在沙钢眼里，这是他们屡次讨债未果后的无奈之举。
在海娜号被扣留了3天后，海航支付了1688万元保证金，随后派包机接回了所有的乘客和工作人员，事件暂时告一段落。
但是这件事情对海航的声誉打击极为巨大，陈峰看到新闻更是一反常态，怒摔报纸破口大骂。
在被航运周期折腾的精疲力竭后，2013年年会上，海航集团CEO谭向东曾经这么评价金海重工：“我们买下这个船厂已经做好了亏10年的准备，既然要熬下去，就要做好熬下去的心理准备，只要熬过去，日进斗金的日子还会回来的，有集团的战略支持，这个钱物流亏得起”
这番话的背后其实是海航的无奈，对于要不要卖船厂这个包袱，集团讨论了无数次，最后决定扛下去，一方面是准备赌周期复苏一把赚回来，另一方面是真的卖不掉，想要大甩卖就需要打骨折。
听上去是不是特别像散户买股票套牢的心态？
再被航运这么折腾了多年，亏了那么多钱后，海航集团内部也算想通了，实业太难了，还是搞金控公司那套搞并购轻松，随随便便就能赚钱。
所以，海航在之后便坚定了脱实向虚之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实业太难做好了，没有大决心大毅力大手段的团队，根本不可能做好。而在他们看来，虚拟经济好像动动嘴搞搞资源整合就能做好，真的是这样吗？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行业的复苏比海航预计的10年早了两年。
因为疫情的到来，航运业和造船业获得空前的复苏，恐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今年7月5042TEU集装箱船“CSL Santa Maria”号以16万美元/天的价格租给博亚国际海运有限公司，时隔两个月4250TEU集装箱船“Synergy Oakland”号已经获得了定期租船合同，价格高达20.2万美元/天，再度刷新业内纪录。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改行去做并购的海航终究没有撑到周期复苏的那天。
6、结语
陈峰一直喜欢对部下说这么一句话：我创办海航二十多年来，历经九任书记，九任省长，每一任领导都对海航高度评价，你看其他哪个企业家能熬过多任书记的？
九九归一，只不过这一次，陈峰一语成谶，终于没有熬过这一劫。
海航集团党委书记顾刚在内部信中提到：“在度过困难，摆脱危机的时候，很多人又丢了初心、忘了使命，总以为故事还可以重复，是上天给了自己机会，总是把因果和自己的冒险经历挂在嘴边，佛经成了指挥自己的行动指南。”
这里说的正是陈峰。他酷爱用“佛经智慧”来管理公司，不仅海航大厦外形象一尊盘腿佛陀的造型，员工胸牌吊带上有藏文六字箴言，陈峰还言必称“此事因果未了”等云山雾罩的话语。
然而他实际做人却不像是了然出尘的高人，无论是定期抽查员工背诵同仁十条，哪怕背错一个字轻则罚钱五百，重则当场下岗，还是王健逝世后火速安排自己的儿子进入海航集团连续提拔成高管，颇有家族企业的野望。
根据判决书显示，贾鸿祥已经于2020年5月刑满释放，恐怕他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陈峰也会遭遇这样的结局。
或许冥冥之中，这也是一种因果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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