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星火炎焱):【唐诗舆服志】此时秋风别有情 ——捣衣曲,有谁听
作者:五星出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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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中秋月明,
昭阳殿下捣衣声。
白露堂中细草迹,
红罗帐里不胜情。
——王昌龄《长信秋词》
如果穿越回唐代的秋夜,特别是在月色皎洁的夜晚,准能听到咚咚哐哐的响声此起彼落,那就是李白诗中写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十个字,内涵无限。“长安”,在诗中未必实指唐代首都,亦可泛指中原人烟稠密的地区,所以“捣衣”人家可有“万户”之多。从另一个角度看,既然是“万户捣衣”,那么这被“捣”的“衣”一定是平民化的常见材料,也就一定不是丝绸。
之所以强调“不是丝绸”,是因为误会太多。“捣衣”经常与另一个词“捣练”相提并论,而“练”又经常指代“熟绢”,于是现代人望文生义,就将“捣练”理解为“捣洗煮过的熟绢”,而“捣衣”就是制作衣服的一道工序,具体操作为“把没有剪裁的纨素(丝织品)折叠好,放在砧石上,然后用杵敲打”。
此误矣。
丝绸在全世界都是奢侈品,千辛万苦运到西方,被称作“软黄金”;在它的原产地中国,则是“金银细软”并称,细软就是丝绸,价值不菲,相当值钱,所以《水浒传》里的好汉亡命天涯,都要“卷了金银细软”,充作路上盘缠。“细软”是出了名的精致娇贵,是绝对经不起棒杵敲打的,更何况从数量上,丝绸就不可能多到被千家万户拿来捣的地步。
那么,不是丝绸,又是什么呢?
翻历史可知,元朝黄道婆将海南纺织技术引入中原(公元13世纪末叶)之前,古人的主要衣着面料基本来自“桑麻”,即丝绸和麻布。丝绸是贵族和富豪的专属,只有少数人用得起,其他绝大多数人,穿的都是麻织物制作的衣服。古人将麻织物称作“布”,所以“布衣”就是平民。
人类利用植物纤维做衣料的历史,可谓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向前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横向则遍布世界各地。而那些纤维植物也是形形色色、多种多样,其中文名称多带一个“麻”字,比如用来做衣服的中国本土植物主要有两类:一类叫“汉麻”,一类叫“苎麻”。
另外还有一种遍布中国大江南北,生长范围广泛,像杂草一样常见的“苘(qǐng)麻”也可提取纤维,但是苘麻纤维粗硬,只能用来织麻袋、搓绳索、编麻鞋,或制作牛衣、雨衣。苏轼的名句“牛衣古柳卖黄瓜”,那卖瓜人的“牛衣”很可能就是苘麻制作的。
名气很大的“亚麻”是外来物种,起源于近东、地中海沿岸,有纤维性和油用性等不同品类,其中纤维性亚麻直到近代才传入中国。
原产墨西哥,现主要在非洲、拉丁美洲、亚洲等地种植的“剑麻”,则是当今世界用量最大、范围最广的一种硬质纤维,剑麻纤维自身弹性大、拉力强,并有较好的光泽感、耐盐碱以及摩擦性能,可以制成海军舰艇应用的缆绳。
除了这些形形色色的“麻”,还有一种在《诗经》里就频频露面的植物:被称作“葛”的葛藤。
葛藤之所以在中华文明早期就风光无限,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生命力超级强悍——这种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岂但是容易种植,简直是杀都杀不死。一个佐证是时至近代,有好事者把葛藤引到美国,结果泛滥成灾,又双叒叕成了物种入侵,给当地生态环境造成不小的麻烦。
一般来说,葛藤喜生长于温暖潮湿多雨向阳坡地。常见于山坡河岸、草坡灌丛、疏林地及树林边缘地带,除了东北、西北等地区,全国大部分地区有产。据考证,商周时代的气候比现在更温暖湿润,因此葛藤的分布范围也更向北方延伸。
从一些地名也可见一斑:在汕头市区南部,有一地名“葛洲”,就是因为早年间这里盛长葛藤,且位于海岸沙洲之滨,故名,现在是广东省有“华侨新村”美誉的侨乡之一。
鼎鼎大名的“万里长江第一坝”——葛洲坝,位于湖北宜昌,之所以得名,恐怕与坝址所在的江水两岸葛藤丛生不无关系。
葛藤茎秆在沸水中煮过,表皮就会变软,很容易就可以分离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纤维。古人将这种纤维用手搓,或是通过最原始的纺纱工具——纺坠加工后,即可制成纱线,然后将纱线加工为纺织品,就是“葛布”,可用来制衣。
不过,葛藤纤维的单纤维较短,所以织成的布料舒松轻薄,格外透气导热,适合夏天穿着,却不利于冬季保暖,也不适于精加工,所以随着古人种植技艺的提升,“桑麻”逐渐占据了主角地位,葛布生产便日益式微了。
唐诗中还是能见到葛衣的身影,提及时,多半是营造“消暑”、“素朴”的意象,如白居易的几首名句:“葛衣疏且单,纱帽轻复宽。一衣与一帽,可以过炎天”“芦帘前后卷,竹簟当中施。清泠白石枕,疏凉黄葛衣”“葛衣御时暑,蔬饭疗朝饥。持此聊自足,心力少营为”。
上佳的葛衣,甚至可以成为皇帝赏赐臣子的赐品。譬如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担任左拾遗时,端午节唐肃宗赐给他细葛布、香罗丝衣各一件。老杜因此写下了《端午日赐衣》:“宫衣亦有名,端午被恩荣。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自天题处湿,当暑著来清。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
顺便说一句:葛也是一种食物。春天新发的嫩茎、嫩叶、葛花,都可采来炒食或做汤。葛花清凉解毒、消炎去肿,可入药。唐代洛阳食疗家孟诜(shēn)在《食疗本草》中说:“葛根,蒸食之,消酒毒。其粉亦甚妙。”
河南洛阳龙门东山,盛产葛藤,因此又名香葛山,简称香山。白居易晚年居住于此,号香山居士,他重修了香山寺,经常在这里“饭僧”,即向僧人们施饭。他的《招韬光禅师》写道:“白屋炊香饭,荤膻不入家。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青芥除黄叶,红姜带紫芽。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
OK……现在回到中国古代衣料的两个重磅选项:苎麻与汉麻,都是史册上赫赫有名的存在。
苎麻别名“中国草”,原产热带、亚热带,为喜温作物,在高温潮湿的夏季生长非常旺盛。种植苎麻有两种方式,种子播种,或利用地下茎育苗,都对温度有明确要求:种子发芽适温为25-30℃,低于6℃不能发芽。地下茎萌发出苗必须气温回升至9℃左右才能开始,6℃以下不能出苗。实生苗也不耐低温,温度降至0℃即冻死。所以就有了王祯《农书》“南人不解刈麻,北人不知治苎”的说法。直至今天,我国夏布的主产地如江西万载、重庆荣昌、湖南浏阳等地,也都集中在长江以南地区。
苎麻纤维中间有沟状空腔,属于中空结构,管壁多孔隙,具备优越的透气性和传热性,吸水多而散湿快,其吸湿透气性是棉纤维的3-5倍左右。制成服装面料,可以使吸入的汗液渗透到空腔,并快速导出,有非常好的凉爽感,故名“夏布”。位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日本苎麻织物“小千谷缩”,又在纺织时对丝线进行了搓捻,使得表面呈现细小的波状褶皱(“缩”就是日语“绉布”的意思)。不仅透气性好,而且细波状的皱褶可以避免面料被汗湿后粘在皮肤上,所以即使闷热流汗,也依然会感觉清爽。至今仍是人们喜爱的高档夏装面料。
苎麻纤维对空气湿度的要求非常高,如果加工制作的环境比较干燥,苎麻线就会很容易断裂,质量也会随之变差。在唐代即盛产麻布的广西桂林临桂区六塘镇(就是白居易《新制布裘》:“桂布白似雪”的原产地),老式的织布机都安放在地坑中,有时还要遮盖并在里面洒水维持湿度,织布时还不时往麻丝及麻布上刷水。
小千谷缩的制作,则需要把布料放在热水中清洗,并用脚踩踏,然后将湿布放在雪地上十到二十天,让它受太阳照射,这样不但能保持织物的湿度,还可以利用雪在阳光照射下蒸发时产生的臭氧的漂白作用,可以去除多余的染料,解开纠缠的线条,使织物变得蓬松,称之为“雪晒”。并且就算是放置太久造成面料有些许暗淡的小千谷缩,只要放到雪上重新晾晒,就能重现往日的鲜艳色彩——前人的智慧,实在不可小觑。
这一特质,在川端康成的名作《雪国》中,有优美的描述:“雪中绩麻,雪中纺织,雪水漂洗,雪上晾晒。从绩麻到织布,都在雪中完成。所以古书上写道:有雪才有绉布,雪为绉布之母”“白麻,晾在深厚的雪地上,映着朝阳,染上一层红色,浑然分不出是雪,还是布”“麻纱比毛发还细。假如不借助天然冰雪来回潮一下,便更难处理,据说在阴冷季节最为合适。古人说,数九寒天织的布,三伏天穿着最为凉爽,这乃是阴阳和合,自然之道”。
《雪国》的主人公岛村,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靠着祖辈留下的财产,日子过得过着悠闲而慵懒,其精神空虚是必然的,不过他手里那些年年送去“雪晒”的“绉纱”,其精美考究是可以想见的,显然也不是寻常百姓用得起的。
苎麻生长迅速,每年于五、七、十月收剥三次。五月收的叫“春麻”,质量最佳,织成的夏布精细雪白如丝绸,可供王公贵族享用,但生产工序繁杂,效率极低。如小千谷缩的纺织,需要在居座机(日本传统织布机)上,对着纹样,将一根一根麻线精心排列织出,因而进展非常缓慢,每天仅能织20厘米。
十月收的“秋麻”质量较差,只能织粗布。所以在杜荀鹤笔下,那些朴素甚至窘迫的农妇们,就穿着这样的粗布衣衫:“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粉色全无饥色加,岂知人世有荣华。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着苎麻。”
至于“南人不解刈麻”的“麻”,指的是汉麻(又称大麻、火麻等),被誉为“国纺源头,万年衣祖”,汉麻纺织品是古人的主要衣着原料之一,也经常是“捣衣”本尊。
唐诗中的“捣衣”,是制作寒衣的一个程序,需要用杵捶打葛麻衣料,使之柔软熨贴,易于缝制,更使麻布与里面的棉絮粘连为一体。
唐代还没有棉花,寒衣里絮的材质也是各色各样,最高档的是丝绵。也是白居易那首《新制布裘》写到的:“桂布白似雪,吴绵软如云。布重绵且厚,为裘有余温”,絮的就是蚕丝材质的丝绵,保暖效果相当好:“谁知严冬月,支体暖如春”,但是诗人自己也知道,在当时,这样的布裘并非人人可得,所以才会“中夕忽有念,抚裘起逡巡。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
丝绵之外,其次是毛绒类材料,如羊毛、鸭绒、骆驼绒等,但是在唐代也不普及,更常见的是乱麻絮,这样制成的冬衣,就是“缊袍”,是广大贫民的专利,又因为乱麻粗硬,所以必须经过捣捶,才能捶得它熨贴、均匀、柔软。
而那些有钱的土豪们呢,自有“宝马青丝辔,狐裘貂鼠服”,那些昂贵的皮毛衣料,是不需要“捣”的。
“开园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麻的故事,贯穿全年,也串起了世情冷暖。
多说一句,这里的“麻”,也被称作纤维大麻,与令人闻风色变的毒品大麻是同属的亲戚,但是纤维大麻几乎不含毒品成分,是良好的经济作物。另外还有一种“莠草大麻”,物如其名,是一种杂草。
纤维大麻原产中国,英文名hemp,毒品大麻原产印度,被称作cannabis或marijuana,为表示区别,纤维大麻也被称作汉麻,意义指代更加明确,也与hemp发音相似。
汉麻从种植到收获,就是从初春到盛夏。明末清初农书《补农书》谈到浙江嘉兴麻与水稻、豆类和蔬菜轮作情况时,说道:“春种麻,麻熟,大暑倒地,及秋下萝卜。萝卜成,大寒复倒地,以待种麻,两次收利。”
收获大麻的时机有讲究。古人很早就意识到,大麻是雌雄异株,雄株开花时间比雌株早,因此《齐民要术》给出的收获建议是:“既放勃,拔去雄”。“放勃”,指的是雄株开花时散发的花粉。“若未放勃,去雄者,则不成子实”。也就是说,最佳收获时间是在雄株“放勃”,雌株受粉后,便可收获雄株,不然雌株就不能结出子实。
《齐民要术》还指出,雄株未“放勃”前即收,因未长足,会影响纤维质量,如“放勃”后不及时收获,麻株就会变老,麻皮品质也会降低。
麻株收获之后,去除碎枝散叶,留下麻杆——用来纺织的纤维,就是从麻杆的外皮抽取出来的。
麻杆儿,又细又长又不结实,难怪形容人瘦弱,就是“瘦得和麻杆似的”,又说“麻杆打狼两头怕”。
下一步工序,是沤麻,也就是将麻杆放在小水池里,经过几天的浸泡发酵,麻皮内含的果胶等物质被分解,就取得了洁白的麻纤维。
然后,是“绩麻”,也就是将宽窄不等的麻纤维,用指甲拆分成一缕一缕的细丝,这个过程,就叫“绩”,而将拆分出的麻丝绕成一个个的线团,就是“成绩”——这个词,后来引申为“成果”、“成就”等意义,至今仍在广泛使用,而这词的本初原意,不知还有几个人记得。
再之后是“纺麻”,也就是将麻丝捻成线并织成布。在这个阶段,随着织布机“唧唧复唧唧”地运作,熟练的织工,两三个小时就能织好一丈麻布,而这就是普通平民的衣料,显然也不会有小千谷缩那样的精细考究。
从盛夏麦收季节收获麻株,经过沤麻、绩麻、纺麻等等工序,最终织成麻布的时候,也已是秋风起、天转凉,该准备冬衣了。
如前所述,“捣衣”是制作冬衣的必要工序,“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景象,与民生民计密不可分。
翻开全唐诗看看,秋月捣衣,是一道常见的风景:“秋月三五夜,砧声满长安”“花飞织锦处,月落捣衣边”“夜月明虚帐,秋风入捣衣”“杵影弄寒月,砧声调夜风”“月东出,雁南飞,谁家夜捣衣”“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长信宫中秋月明,昭阳殿下捣衣声”“月明中庭捣衣石,掩帷下堂来捣帛”“此时秋月可怜明,此时秋风别有情。君看月下参差影,为听莎间断续声”……
透过砧杵声声,可见勤勉俭朴的民风,真个是“田家少闲月”:白天要忙于田间劳作或其它需要在白昼处理的事务,到了晚上,又要节省灯油,所以“捣衣”这种有点光亮就能进行的工作,就排到月明之夜了。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这体现了冬衣的用途:不仅给家里人穿,更要寄给征戍在外的征人。唐代府兵制规定,征人需自带衣服和武器,所以时至秋令,为远征在外的家人缝制冬衣,就成了季节性的集体行动,也使得“捣衣”带上了征人离妇、远别故乡的惆怅情绪。
这种惆怅,在唐诗中经常可见,试举几例:“天清小城捣练急,石古细路行人稀。不知明月为谁好,早晚孤帆他夜归”“万叠银山寒浪起,一行斜字早鸿来。谁家捣练孤城暮,何处题衣远信回”“月华吐艳明烛烛,青楼妇唱捣衣曲……楼兰欲寄在何乡,凭人与系征鸿足”“缄书远寄交河曲,须及明年春草绿。莫言衣上有斑斑,只为思君泪相续”“金戈玉剑十年征,红粉青楼多怨情。厌向殊乡久离别,秋来愁听捣衣声”“今夕秦天一雁来,梧桐坠叶捣衣催。思君独步华亭月,旧馆秋阴生绿苔”“砧杵谁家夜捣衣,金风淅淅露微微。月中独坐不成寐,旧业经年未得归”“杵影弄寒月,砧声调夜风。裁缝双泪尽,万里寄云中”“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宁辞捣熨倦,一寄塞垣深。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
不同的诗人,不同的笔调,有的清丽,有的幽怨。而在天资纵横的王勃笔下,又将辛苦的劳作与漫长的别离,写得美不胜收,韵味十足,使得原本普普通通的“捣衣”工作,显现出舞剧般的华丽感:
秋夜长,殊未央,
月明白露澄清光,
层城绮阁遥相望。
遥相望,川无梁,
北风受节雁南翔,
崇兰委质时菊芳。
鸣环曳履出长廊,
为君秋夜捣衣裳。
纤罗对凤凰,
丹绮双鸳鸯。
调砧乱杵思自伤。
思自伤,
征夫万里戍他乡。
鹤关音信断,
龙门道路长。
所在天一方,
寒衣徒自香。
——这样的诗情画意,也难怪会令千年之后的读者感觉:仿佛只有华丽的丝绸,才能配得上这么诗意的氛围,粗硬的麻布,怎么般配呢。
毫无疑问,张萱的《捣练图》也给了后世观众同样的误导,艺术来源于生活,而这样的艺术品,显然是对生活场景进行了“深加工”。
实际上,在手工艺时代,缝制衣服是很不容易的事,所以人们对衣服也看得很重,随便一件衣服都可以换到钱,《水浒传》里的鲁智深遇见史进,想的是“洒家又一肚皮鸟气,正没处发落,且剥小厮衣裳当酒吃”;而在《红楼梦》里,邢岫烟在大观园过得清苦,还曾“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这只怕是衣服多得处理不完的现代人(2018年,中国制造了约456亿件衣服)难以想象的。
可想而知,在困顿苦寒的边疆边塞,像孟姜女那样的悲剧,不知发生过多少起:家人不辞辛苦,好不容易千里迢迢送寒衣,最终迎到的却是斯人已逝、尸骨无存的噩耗,也难怪会衍生出哭倒长城的传说。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对和平安宁的向往,是所有人的心愿,但诗意又别有深处:“罢远征”的前提,是“平胡虏”,不会为求止战,无原则的妥协。
诗言志,华夏民族很早就形成了国家概念与家国意识,唐诗自然不会缺席,“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文学界普遍认为,边塞诗初步发展于汉魏六朝时代,隋代开始兴盛,唐朝达到黄金时期。据统计,唐以前的边塞诗,现存不到二百首,而《全唐诗》中所收的边塞诗达两千余首,不但是宝贵的文学财富,而且极具历史意义。
边塞诗的格调,多有昂扬奋发、崇高宏伟的“大叙事”。诗仙李白当仁不让:“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也有面对苦寒边疆、骨肉离散的深沉喟叹:“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以及“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诗仙还有另一面。前面提到的葛藤,到了李白笔下,成了一个千回百折的
故事:
黄葛生洛溪,
黄花自绵幂。
青烟蔓长条,
缭绕几百尺。
闺人费素手,
采缉作絺绤。
缝为绝国衣,
远寄日南客。
苍梧大火落,
暑服莫轻掷。
此物虽过时,
是妾手中迹。
中华民族是诗的民族,而作诗最难得是“诗心”。若以功利的眼光看去,只会见到一堆乱藤爬得到处都是,又长又杂毫无条理,砍斫归整极其费力,是十分辛苦的工作。而若秉持一颗诗心去体会,那蔓延的藤蔓,一眼望不到头,剪不断,理还乱,缠绕牵挂的场景,却是像极了离别情思,充满审美意境——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看到沤麻的池子,也能想到美丽的姑娘——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
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与晤语。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中华民族不愧是是勤劳的民族,对劳动有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热爱。在劳动中歌咏,在歌咏中劳动,耕织生活化入诗,就有了传唱千年的采桑子、捣练子、浣溪沙、白苎歌……翻开古书便会发觉,原来在遥远的年代,中华先祖除了满足温饱,还有那么多的浪漫情怀。有云淡风轻,有纠缠不清,有欲说还休,更有款款深情,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构筑起温暖迷人的风景。
目前,全国都在探索,如何从粗放型经济,转向高质量发展,在对制造业产品进行“深加工”、增加“附加值”方面,文化诗境一定是值得挖掘的宝藏,特别是麻纺这样天然具备古韵、诗意“历史感”的产品,有的是大有可为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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