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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爆发局部战争整整一年之后,南高加索战云再起:过去几周,两场针锋相对的军事演习在阿塞拜疆和阿国边境上演,这一次成为它的主要对手的国家是另一边的邻国伊朗:9月,阿塞拜疆、巴基斯坦和土耳其在阿国首都巴库举行联合军事演习,紧随其后的9月30日,伊朗革命卫队在伊朗和阿塞拜疆边境举行“海拜尔征服”大规模军演,动员数万人参加,装甲车、远程火炮以及电子战装备齐上阵。
对此,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在接受土耳其媒体采访时表示“惊讶”,要伊朗方面“给阿塞拜疆民众一个解释”,两边的军事演习结束之后,阿伊之间又拉开了新一场口水战序幕。10月13日,双方终于在僵持中稍做让步,同意“维持对话”以解决两国业已浮出水面的双边冲突。
被背叛的承诺
演习举行当日,革命卫队将领兼总指挥黑达里警告阿塞拜疆“不得窝藏犹太复国主义势力和国际恐怖分子”,莱西政府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尼扬也表示绝不允许阿塞拜疆境内存在犹太复国主义活动。而演习的名字“海拜尔征服”,来自公元七世纪初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战胜阿拉伯半岛犹太人的历史往事,寓意十分明显。
● 军演期间的伊朗装甲部队 / 伊朗青年记者协会
阿塞拜疆自立国以来就与伊朗眼中的大小魔鬼——美国和以色列——建立了密切的商业和军事联系,这并非什么新鲜事,为什么到了现在,伊朗突然开始拿阿塞拜疆与以色列的合作说事?
据伊朗内部人士透露,伊朗长期以来对以色列在阿塞拜疆的军事存在不满,但阿塞拜疆一直以“收复纳卡领土需要以色列和美国军事援助”为借口拖延了事,伊朗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据位于斯德哥尔摩的国际和平研究机构估算,在2006年至2019年间,以色列向阿塞拜疆出售的军火价值超过8亿美元。这些军火在去年纳卡战争期间“大放异彩”,尤其是“哈洛普”自杀式无人机打垮了亚美尼亚俄制S300防空导弹系统,将战争的主动权交到了阿塞拜疆手中。
而伊朗在纳卡战争期间甚至关闭了对友邻亚美尼亚的武器运输通道,以期阿塞拜疆收复领土、未来减少与以色列的合作,结果使得与土耳其、阿塞拜疆及格鲁吉亚为邻的亚美尼亚陷入无援境地。
不料,阿塞拜疆收回纳卡后,伊朗境内连续发生安全事件,先是去年11月底首席核科学家法赫里扎德遇刺,而后今年4月纳坦兹核设施遭袭。伊朗情报部门调查发现,作案工具和人员均从阿塞拜疆进入和离开伊朗。而阿塞拜疆也并未履行“收复纳卡后减少与以色列合作”的承诺。今年5月,总统阿利耶夫在巴库举行的《南高加索地区发展合作论坛》上宣称本国不仅享有以色列最先进的军事技术,而且与以色列的军事合作将进入新的领域。
伊朗将阿塞拜疆在纳卡战争后的种种举动视为一种对此前双方共识的背叛。伊朗在军演期间特别强调,演习从准备到执行只花了48小时时间,以期通过自身强大的军事动员和后勤保障能力震慑邻国,不要再利用自身领土为以色列危害伊朗国家安全的行为提供便利。
当然,自危机开始后,阿塞拜疆方面对境内以色列军事情报力量的存在一直矢口否认。
一条通道扭转土伊战略博弈
如果说阿塞拜疆的以色列势力是伊朗长期以来的心头大患,导致军演的直接原因则是9月底伊朗前往亚美尼亚的货运卡车在途经纳卡地区时,货物被阿塞拜疆课税、司机被扣押事件。而这背后,则是纳卡战争后土伊战略势力的此消彼长。
在纳卡战争前,由于土耳其与阿塞拜疆(巴库及周边地区)领土被敌国亚美尼亚阻断,所有经土耳其与阿塞拜疆巴库乃至再经里海与中亚的往来货运都要在通过阿塞拜疆飞地讷西切万后进入伊朗,再前往巴库或者中亚地区。这样,伊朗不仅能收取数目不菲的过境费(伊朗境内过境地带因货物往来频繁,甚至建立起了阿拉斯自贸区),而且能够捏住土耳其在高加索和中亚地区推动泛突厥主义的命门,防止后者煽动伊朗境内阿塞拜疆、土库曼等突厥语少数民族的分离主义浪潮。
然而去年纳卡战争后,停火协议中要求亚美尼亚在南部地区为土耳其开放通往巴库的通道,并由俄罗斯维和部队负责通行安全。这样土耳其成功绕开了伊朗,打通了与高加索和中亚地区的联系。
● 纳卡战争后,土耳其到阿塞拜疆的通道完全避开了伊朗 / 网络
另一方面,在纳卡战争前,伊朗境内通往俄罗斯的货运通道除了途径土耳其和阿塞拜疆外,还有一条在努尔杜兹关口进入亚美尼亚后,沿梅格里、卡潘、戈里斯一路通往格鲁吉亚,最终进入俄罗斯。由于亚美尼亚对伊朗经济的依附性,伊朗途径亚美尼亚的货物不会被征收任何费用,这条货运线也因此颇被伊朗贸易商青睐。
不过,这条道路卡潘至戈里斯一段有20公里途径纳卡地区,去年战争后被阿塞拜疆收回,结果所有伊朗到俄罗斯的陆路通道都被土耳其及其盟友控制。
● 卡潘到戈里斯的道路有20公里(红圈处)经过纳卡地区,而另一条亚国境内经过Tatev(蓝圈)的道路途径复杂山区,路况曲折恶劣,大货车无法通行 / 网页截图
对交通要道控制的一增一减,改变了伊朗与土耳其在中东中亚地区的博弈态势,而土耳其在新局势下动作频频。
6月,土耳其与巴基斯坦和阿塞拜疆结成“三兄弟同盟”,在各自关切的问题——土耳其的塞浦路斯问题,巴基斯坦的克什米尔问题,阿塞拜疆的纳卡问题——上支持彼此立场。同盟虽然形成了对伊朗东西两面夹击之势,但明面上没有提及伊朗。不过到了9月中旬土耳其与阿塞拜疆在里海联合军演时,针对伊朗的态势就很明显了。
一边是土耳其咄咄紧逼,一边是莱西政府上台后外交方针改变、扩大了与土耳其的对抗。埃里温大学伊朗学副教授米萨基扬对世界说表示,莱西的外交政策与鲁哈尼有两个层面的不同。在大方向层面,从与西方改善关系变为强化伊朗对周边国家和地区控制力,在利益考量层面,从鲁哈尼时期的宗教优先变成了莱西时代的民族利益优先。
具体到对阿塞拜疆关系上,鲁哈尼时代,伊朗政府看重与阿塞拜疆的什叶派穆斯林兄弟关系,并且无意在地区恶化与土耳其的竞争关系,鲁哈尼政府内部甚至有多名高官为阿塞拜疆充当说客。莱西上台后,土耳其却成了伊朗谋取地区统治地位的绊脚石,与跟以色列关系暧昧的阿塞拜疆相比,基督教国家亚美尼亚与伊朗分享更多的经济和安全利益,也是伊朗规避美国制裁的重要渠道之一,因此莱西政府不肯再轻易坐视土耳其和阿塞拜疆对伊朗和亚美尼亚利益的威胁。
所以,到了9月底,莱西执政不到两个月,当阿塞拜疆在纳卡地区货运公路上设置关卡扣押伊朗货物和司机时,伊朗对阿塞拜疆的耐心已接近耗尽。新总统通过边境军演,烧了上任来的第一把火。
文德充沛 武德枯竭
尽管两国局势剑拔弩张,但双方的“交火”也只局限在言论上。
在舆论层面,伊朗摆出以大欺小的姿态,对阿塞拜疆极尽羞辱。伊朗媒体和议员桑贾尔里嘲笑阿塞拜疆“被土耳其灌了兴奋剂”,“阿塞拜疆国的年龄还没有伊朗最年轻的议员大”。伊朗著名军事博主达里利安宣称伊朗可在24小时内向阿塞拜疆发射上千枚导弹,令后者全境瘫痪。
领袖哈梅内伊在与军事学院学生会面时,不点名地警告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任何依靠他国维护本国安全的举措都是幻想,很快将吃到耳光”。
阿塞拜疆方面也不甘示弱。总统阿利耶夫视察边境驻军营地时,专门与以色列无人机合影。10月4日,哈梅内伊设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的宗教办公室被阿方查封。
● 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与以色列无人机合影 / 阿塞拜疆总统网站
在更高的政经层面,伊朗道路与城建部长10月4日访问亚美尼亚,承诺投资修建不经过纳卡地区贯通亚美尼亚的高速路,表明坚决不愿伊朗-俄罗斯贸易通道途径土耳其或阿塞拜疆,土耳其则表示将从美国购买40架F16战机,意图拉美国大旗向伊朗示威:虽然因为购买俄罗斯S400被美国踢出第四代战机供应链,但土耳其仍是美国重要的地区和北约盟友。
分别代表土耳其和伊朗在西方利益的游说集团说客们也没闲着。曾经在2010年预测普京将吞并克里米亚的学者塔拉兹-库兹优(Taras Kuzio)在《国家利益》发文,鼓动美国支持土耳其-阿塞拜疆联盟对抗伊朗,并预测一旦发生战争,占伊朗人口四分之一的阿塞拜疆族人将站在土耳其一边。哈德逊研究所研究员麦克多兰甚至要拜登在对伊朗政策上“多向阿利耶夫请教学习”。
伊朗方面则经伊朗人在美国协会前负责人Parsi协调,由Eldar Mamedov在昆西研究所网站发文,指责阿利耶夫是独裁者,美国支持阿塞拜疆不符合美国家利益,声称阿塞拜疆收回纳卡地区后得寸进尺觊觎亚美尼亚领土、威胁包围伊朗边境才是近期危机的根本原因。
不过,尽管伊朗和阿塞拜疆的嘴仗从中东打到了美国,但双方都武德枯竭,没有进一步升级局势,因为一旦发生战争,没有哪个国家有真正的优势。
军事层面,伊朗对阿塞拜疆固然有碾压优势,但一旦开战,北约成员国土耳其必然介入,届时战事走向不一定像伊朗军事博主预测中的那么乐观。
在政治层面,阿塞拜疆虽然是什叶派穆斯林国家,但根据皮尤研究中心2017年的民调,只有8%的阿塞拜疆人接受伊朗的教法学家治国体制,绝大多数人并不严格信奉宗教,伊朗未来与阿塞拜疆战争中复制两伊战争期间利用信仰策反伊拉克什叶派战略的可能性很小。
而伊朗境内的阿塞拜疆族人虽然占总人口四分之一,并且大量聚居在伊阿边境地区,但从笔者过去十年间与该地区民众交流来看,绝大多数伊朗境内的阿塞拜疆族人都自认为是广义上波斯民族下的一支,坚信只有伊朗强大,伊朗的阿塞拜疆族人才能强大。近年来伊朗经济因制裁凋敝时,90%的阿塞拜疆族人选择留在伊朗,而不是去边境对面富庶而又跟自己同文同种的阿塞拜疆国打工。西方学者关于战争期间策反伊朗阿塞拜疆族的计划,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
所以,数万伊朗士兵及重型装备伊阿边境演习两周之后,两国外长突然表示两国关系要“回到友好的框架中来”,而阿塞拜疆也释放了被扣押的伊朗货车和司机。不过,纳卡战争对高加索乃至中东地区的后遗症已经产生,下一次危机的到来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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