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德夫妇”去向何方？

当默克尔挥手告别德国总理宝座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时代要变了。

回顾这位女强人十六年的总理生涯，她先后同四位美国总统、四位法国总统、五位英国首相以及八位意大利总理打过交道。若要问进入21世纪以来西方世界哪位领导人给公众留下的印象最深，那除了默克尔大概不会有第二个答案，毕竟在过去十几载里，她仿佛就是德国人不二的选择。

同时，默克尔超长的任期也塑造了其独特的政治风格，她的作风被冠以“默克尔主义”，以务实、温和而著称。从欧洲到世界，各国都习惯了与“默克尔主义”的德国打交道，以至于现在到了默克尔时代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在为如何同一个崭新的德国来往而苦恼，甚至就连德国人自己，也对将来要走什么路举棋不定。

9月27日，德国社民党以25.7%的得票率赢得德国联邦议院选举，默克尔所在的联盟党则以24.1%的得票率位居第二，创下德国保守党派史上最糟糕的记录。10月9日，社民党总书记拉尔斯·克林拜尔表示其同德国自由民主党、绿党的组阁谈判第一轮进展顺利，而如果此次谈判成功，联盟党将被推到反对党的位置。

新政府的未来看似光明，但三党联合政府本身的不稳定性却是显而易见的，屈居反对党的联盟党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地遏制新生政府。更重要的是，一向由默克尔领导的德国保守政治势力在十六年的长期掌权后退出了德国权力中心，未来三党联合的德国政府将采取什么政策、如何应对实在有太多的变数，令欧洲诸国头痛不已。

而在为此头痛的一众国家当中，最为坐立不安的当属法国。毕竟这件事不仅关系到如何稳定同欧洲最大经济体的关系，也对未来的欧洲一体化进程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长期以来，法国都视法德“夫妻式”的紧密合作关系为欧盟的拱顶之石，欧洲一体化始于法德和解，靠法德合力推进，凭法德合作维持，默克尔在任的十六年间，两国的合作总体而言还算愉快，法国政界也对默克尔领导下德国政府的行动模式谙熟于心。

如今时局将变，法德关系的未来也成了一个问题：是继续维持“法德夫妻”，还是抛开德国，追求法国对欧洲的更大话语权？法国官方尽管表面上还倾向于前者，但舆论场上却早已有了不同意见。

9月28日，法国《观点》周刊发表题为《让我们走出法德夫妇的错觉》的社论，认为法国人应当结束其对德国神经质的迷恋。虽然法国各报对默克尔褒贬不一，如此明确地提出要进行法德脱钩的文章尚不占主流，但这也确实体现出了法德关系目前的嫌隙以及法国人对未来两国关系发展的部分思考。

首先从德国自身来看，默克尔这十六年，其实就是德国政治零散化的十六年。随着德国内部政治观点与政治活动的多元化，各个政党之间的得票差距越来越小，如今单靠一个政党取得议会中的绝对多数议席已成空谈，多党联合政府往往是组阁时必要的选择。而照这样下去，德国内部由党派意见相左引发的掣肘就会越来越大，导致德国在国际舞台上施展不开拳脚。相对来看，以总统为权力中心、很少出现联合政府的法国反而能发挥出更强的行动力，从而在欧盟体系里替代德国实现更为有力的领导。

再者，从根本上看，法德两国对欧盟本身的战略定位就存在分歧。近年来，法国一心想加强欧盟内部团结，打造整体欧洲防务，使欧盟真正成为世界上一支强大的整体政治军事力量，从而与美国分庭抗礼。与此相反，德国就和美国走得太近，只把欧盟当成欧洲国家间的互惠合作机构，却没有长远的战略雄心。德国不仅以过于宽松的难民政策给整个欧洲社会带来了巨大的震动，还在不咨询欧洲伙伴的情况下放弃核电，转而寻求风电和污染巨大的燃煤发电等替代品，招致环保主义者强烈不满，甚至力促欧盟将核电从可再生能源当中除名，这无疑是向来重视核电、谋求能源战略自主的法国所不能接受的。

而且这十几年间德国的经济运行状况一直优于法国，这令法国资本很是难堪，毕竟投资德国显然更加有利可图，但本土投资的缺失却会导致法国企业的竞争力江河日下，法国经济上的民族主义便应运而生。这种思潮鼓吹重振法国竞争力，向占据优势的德国工业与消费品市场宣战，最终使法国成为欧洲经济政治并举的双料强国，而不必被迫捆绑于同德国的“夫妻关系”，时时注意战略配合。

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此次德国默克尔时代终结何尝不是加强法德合作的关键时刻？想想看，再过三个月，法国就将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而明年这半年的欧盟轮值国任期还恰好与四月的法国总统大选撞上了。现在法国国内就已经竞选消息满天飞了，到了那时一旦整个国家进入政治权力交接期，场面之混乱更是难以想象，总统马克龙自然也要全力投入选举活动，对于担任好欧盟轮值主席一职怕是分身乏术。

然而面对这英国正式脱欧后的第一个欧盟轮值主席国任期，法国必须抓住机会、整理欧盟内部秩序、增强欧盟凝聚力，为此，德国的支持自然是不可或缺的。这么看来，这半年里，尽快处理好同德国新政府的关系，争取在未来欧盟发展的问题上达成更多共识可能才是法国政府的第一外交要务。

无论如何，时代确实来到了一个转折点，法国人永远也不会对自己同德国磕磕碰碰的“夫妻关系”感到满意，只是现在法国要靠一己之力推动欧盟发展还是纸上谈兵。这次默克尔的离去或许是一个变革法德关系的机会，但现在要谈和德国脱钩还太早，毕竟承受着英国脱欧负面影响、东欧国家思潮离散与美国压力的欧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倘若作为基石的法德关系再来点震动，整个联盟只会树倒猢狲散。这么看来，这对已有嫌隙的“法德夫妻”大概还要再将就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