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中央督察组吃的闭门羹

有些人喜欢把现在的中央巡视组、巡查组、督导组、督察组比作“当代钦差”。虽然同样是代表中央在地方行使职权，但督导组们可是比古代的钦差大臣“憋屈”多了，不仅没有什么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的“排场”，甚至到哪儿都被人像防贼一样防着，遇到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公然对抗检查都有可能。

《中国环境报》日前披露了多个有关案例，其中提到，今年的第二轮第四批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成员在对广东各地市摸排暗访时，曾被厂区摄像头拍下照片，并转发到当地多个群里进行辨认。

“开始我担心自己被认出来，所以就留在车上，让同事进厂查看。但是因为进去的时间太久，我不放心，就下车来看。结果被厂区的摄像头拍下了照片，随即被转发到当地多个群里进行辨认。”一位督察人员这样表示。

“钦差”来视察，刚下车就被远程围观、人肉搜索，这样的企业和老板，乌鸦很难相信他们会积极配合督察，大概率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对策”来应付检查。

而被偷拍、被围观对环保督察组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督察组遇到的幺蛾子，比这更离谱的还多得是。

明察

最早的督察，基本上都是明察，甚至还会提前通知到相关企业，这就导致一些违法企业有充足的时间弄虚作假、修改数据，甚至直接暴力对抗检查。

2017年3月30日，环保部在通报当年一季度空气质量督察结果时，公开曝光了一堆问题，其中一条点名廊坊市富智康精密电子（廊坊）有限公司，在执法人员多次出示执法证的情况下，依然拒绝督查人员进入现场检查，并称：“没有公安部门允许不能进厂。”

2017年4月16日上午，环保部强化督察第十五督察组对济南市历城区仲宫镇山东绿杰环保节能科技有限公司检查时发现，这家企业车间内燃煤手烧炉未列入当地燃煤小锅炉淘汰名单，电焊生产工段无粉尘及废气收集处置装置，车间内噪声比较大，地面粉尘较重。

公司负责人王某赶到现场，督察组及当地环保部门执法人员向其出示了执法证件。王某称证件有问题，拒绝检查，不提供相关环保资料，同时立即将大门紧锁，不允许检查人员离开，扣留执法人员超1小时。

其间，督察人员多次进行沟通，表明身份，但依然受阻。直到公安机关到场后，才得以离开。

在涉事的山东绿杰环保节能科技有限公司生产车间内，一名济南市环保局的工作人员正在查封设备

针对此事，济南市委、市政府16日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处置措施，认为这是一起阻挠环保执法的恶性事件，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必须严厉查处。

案件发生后，济南公安部门于16日晚依法传唤了山东绿杰环保节能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薛某某和公司经理王某，以及员工于某某、刘某某。

公安机关按阻碍执行职务违法行为受案调查，在查明王某、于某某违法事实的基础上，依法决定对王某治安拘留10日，对于某某治安拘留7日。

无独有偶，在十五督察组被“软禁”的同一天，第九督察组差点被人当场“吊销”执法证。

那天，督察组人员在镇政府负责人陪同下，对邢台双工机械制造有限公司进行现场检查，发现该企业有刷漆工艺，企业人员现场无法提供环评审批验收手续。

检查过程中，企业车间负责人杜红芳从外归来，态度强硬地要检查督察组的执法证。督察组人员对其出示了执法证，杜拿到执法证后，以要求拍照辨明真伪的名义，欲将执法证拿离现场。

事发工厂车间

督察组人员赶紧拦住杜红芳，并索要执法证。杜拒不归还，还把执法证交给了自己的老板娘孙东霞，督察组人员向孙数次索要，孙拒不归还。最终，还是镇政府领导现场协调，好说歹说，老板娘孙东霞才把执法证还给督察组人员。

督察组人员要求镇政府负责人报警，当地派出所民警抵达现场后，将杜红芳、孙东霞带走调查，督察组人员才得以对企业继续进行检查。

任你是“钦差”，想扣就扣，胆子是真的大。

当然了，头这么铁的毕竟是少数，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暴力对抗督察，不仅不能躲过检查，还得多加一条妨碍公务罪，纯属“送人头”。

更多的调查对象是软对抗，表面上积极配合，暗地里全是套路，假整改、不整改、变着法儿降低要求，各地简直使出了”三十六计“。

比如，2018年，督察人员突击检查了濮阳市范县城区垃圾填埋场。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堪称“模范”：洒水的路面、苫盖的垃圾堆场、工整齐全的运行记录、良好运行的污染防治设施……一切看似十分完美。

但仔细一看，污染防治设施是在运转，但流量计始终显示为0，既没有出水也没有进水，此外，机器的深度处理系统早已锈迹斑斑。

事实上，督察人员后来翻看企业台账，发现这台机器早就已经损坏不能使用，企业不过是在虚假运转、应对督察。

看似在运行的滤液处理设施

空空如也的一体化氨氮处理设施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机器不能处理，那废水到底去了哪儿？

眼看糊弄不过去，负责人终于说实话了：为了方便和节省成本，由范县城市管理局组织施工单位，直接从垃圾场渗滤液调节池铺设暗管，直通市政污水管网。

是的，你没看错，污染环境的违法行为，竟然是由当地城市管理局亲自动手实施的。

而当地政府执法犯法还不止这一件。

督察组在要求范县方面提供相关文件时，对方给出的一份关于“十三五”期间控制煤炭消费总量的通知文件，印发时间是2017年5月7日。

众所周知，政府通知性文件大多是自上而下逐级下发的。但是，督察人员在翻阅文件时却发现，范县下发的通知，比濮阳市方案印发早了6个月，甚至比河南省级方案还提前2个月。

怎么，县政府领导现在都给省政府领导派活儿了？造假也得注意细节啊。

造假的台账

还有的地方政府则心甘情愿沦为被查企业逃避整改的帮凶，手中象征公权力的封条甚至成为不法企业和环保督察组“躲猫猫”的道具。

2018年6月6日17时，中央第二环境保护督察组对内蒙古“回头看”举报电话开通。到6月7日12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32件有效举报电话中有两件反映了同一家企业的问题：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西沟门移民新村木器加工厂喷漆味道浓重，噪声污染严重，而且没有任何环评手续。

督察组人员发现，对于这一家企业非法生产的电话举报，在2016年开展的第一轮中央环保督察中已经受理，并属于2016年向社会公示已经办结的案件。

在呼和浩特市人民政府网站的政务公开一栏中，督察人员查阅到标题为《中央环境保护督察工作呼和浩特市协调工作领导小组专案组关于环境信访案件处理结果的公示(三)》的网页，其中清楚地显示对凯帝森木门加工厂的问责及处罚情况。

“凯帝森木门加工厂企业无环评手续，无任何环保治理设施，产生的油漆味、粉尘、噪音环境污染严重”。处理结果是“对凯帝森木门加工厂实施行政处罚10万元，对企业予以取缔，责令拆除生产设备”。

一个两年前就已经依法取缔的企业，怎么到现在还一直有人举报呢？为了一探究竟，中央第二环境保护督察组“回头看”时专门来到了这家木器厂。

刚到木器厂大门，督察组就觉得不对劲：大门上竟然贴着两张封条，一张封条字迹清晰章印鲜红，时间是“二○一八年六月二日”；另一张封条被撕开，仔细辨认可以看得出时间是“二○一七年元月六日”。

2016年7月14日到8月14日，中央第一环境保护督察组对内蒙古自治区开展了第一轮环保督察工作，旧封条就在第一轮环保督察的不到半年后。

2018年6月6日，中央第二环境保护督察组“回头看”进驻内蒙古自治区，新封条的日期就在“回头看”进驻的4天前。

进到厂院里，督察人员发现，厂房地上散落着木门、木柜，有的已经涂过油漆，有的还是原木色待上漆。

一名督察人员在车间内仔细查找，发现了一个锁住的喷漆房。另一位督察人员找到了一叠生产任务单。一张显示：5月26日下单，6月10日交货；另一张则是5月27日下单，6月3日交货。

两年前就已取缔的工厂，竟然至今还在生产？

原来，这家木器加工厂在第一轮中央环保督察被举报后，县环保局迫于压力对其查封，但中央环保督察组走了马上就恢复了非法生产。

可县环保局万万没想到啊，督察组两年之后竟然又杀了个回马枪，来了个“回头看”，于是“急中生智”，在旧封条上贴新封条，把已经取缔的企业又取缔了一遍。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也已经发现，环保督察“回头看”所发现的问题，不仅仅是企业的问题，还有很多是当地政府系统不作为、假整改，与企业沆瀣一气的问题。说白了，是官场问题，是政治问题。

不过，相较于这些案例，宁夏中卫市的一家企业和政府的关系，则显得更加奇葩：污染企业屡罚不止，政府“管不住”企业。

涉事企业宇光能源

宁夏中卫市一家企业宇光能源存在不少污染问题：比如，没有按照环评批复建设治污设施。政府要求该企业建设一个焦镁联产循环经济项目，然而，在实际建设中，项目规模却大打折扣。

要求是300万吨/年洗煤、240万吨/年焦炭、10万吨/年甲醇、5万吨/年粗苯加氢精制、2万吨/年镁合金；但实际上却只有300万吨/年洗煤、120万吨/年焦炭。

不仅如此，批复明确要求采用干法熄焦工艺，湿法熄焦系统作为备用。但实际上，该企业只建成湿法熄焦系统，至今未通过验收。

现场检查时地面收尘站正在建设

现场检查时焦炉仍在生产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我们来看看这家企业对政府的罚款和批示“熟视无睹”到什么程度：

2017年10月，市环保局因发现该企业在配套环保设施未完善之前，就擅自投料生产，于是给予宇光能源罚款20万元，并责令整改。这是第一罚。

但是一个月后，市环保局发现宇光能源虽然交了《承诺书》，但根本没有落实，再次下发停产通知。这是第二罚。

半年后，市环保局、市工信局、中卫工业园区管委会联合执法发现，宇光能源还是老样子，该建成的治污设施没建成，该停产的项目没停产。于是，环保局又一次下发整改通知。这是第三罚。

不仅如此，市环保局还向中卫供电公司致函，要求供电公司配合管理，停止对该公司的生产供电。但是，相关措施仍然没有到位。

环保部门4次叫停企业违法生产并予以处罚，但是中央环保督察回头看时，企业仍然照常生产，我行我素。可见监管软弱到何种程度。

暗访

在被调查对象的“严防死守”下，督察组想查出点真东西来是越来越难了，无奈之下，越来越多的督察人员被逼成了地下工作者，督察也从明察转为了暗访。

一开始，暗访确实卓有成效，各部委的巡视督察小组都收获颇丰，打了个出其不意，抓了不少大鱼。

但是，违规企业和背后的部分官员也不是吃素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督察组们几轮暗访之后惊奇地发现：又暴露了。经常发生我方悄悄偷塔，对方开全图挂的神奇局面，督察组什么时候出发、车到了哪里、在哪儿吃的饭都被人家掌握得清清楚楚。

今年年初，中央第五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在河南下沉督察时，“暗访车”被泄露了车牌。

4月18日，下沉工作刚刚开始，督察组就通过信访举报获悉，他们的车牌号已经被曝光：“如有企业人员看到‘京PXXXX’这个车牌号要注意，这是中央（第五）督察组的暗访车，一定及时在企业群里通知。” 

这个车牌号属于机动组。因为已经暴露，机动组刚开始行动就陷入了被动，仿佛身上被安装了GPS定位仪。

在濮阳，3名督察组人员去濮阳检查一家羽绒加工企业，到附近排水口不到五分钟，几位县区相关部门的负责人跟上来“热情”地打招呼：“机动组领导来了？”

“好家伙，您连机动组都知道了。”一位督察组人员说。

2018年11月，中央第三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对安徽省第一轮中央环境保护督察整改情况开展“回头看”时，被当地官员在微信群直播检查进展。

安徽亳州市魏岗镇一微信名为“龙哥”的副镇长分别在“魏岗企业群”和“魏岗金刚石企业群”中向企业通风报信，督察组现场检查的情况被“龙哥”在微信群内直播。

针对检查发现雨水沟呈酸性的问题，“龙哥”在群中要求企业，“雨水井不能是酸性。现在可以用水冲”；针对检查发现危险废物非法处置的问题，“龙哥”指使企业制造假现场、假合同。

作为一名公职人员，且不说监督当地企业依法生产本就是自己的职责，当环保督察组到达属地，本该尽可能地配合督察组工作，结果却反其道而行之，充当了通风报信的“内奸”角色。

而且，一位副镇长居然为企业如此卖命，这么“周到”的服务应该不是免费的吧？

还有的地方，没有摄像头抓拍督察组，没有本地官员潜伏在督察组身边当卧底，反督察全靠人肉跟踪，一跟就是一整天，让暗访督察“无路可逃、无处遁形”。

山西省治理非法超限超载车辆工作领导组办公室本月初曝光过一起阻碍执行职务的典型案例：曲沃县一名“车虫”驾驶无牌车辆长时间尾随盯梢治超暗访组并向他人通风报信被处以行政拘留。

10月10日，山西省治超第四巡查督导组对临汾市曲沃县治超工作进行明查暗访。16时许，巡查组从侯马市进入曲沃县工业园区进行暗访，突然发现公务车后面有社会车辆尾随。

“起初，有三辆车尾随跟踪我们。”山西省治超办工作人员介绍，如不甩掉尾随跟踪车辆，暗访工作根本无法进行。

例如：巡查组要对当地一家企业进行源头装货记录核查，但当巡查组进入该企业时，关于源头装货的纸质称重记录都已不知去向，甚至磅房的电源都被切断。

随后，巡查组人员费了好大劲儿，终于甩掉尾随跟踪的两辆社会车辆，但一辆未悬挂号牌的白色皮卡车始终无法甩掉。

由于无法开展暗访工作，巡查组决定先去临近的运城市暗访。但是，未悬挂号牌的白色皮卡车依旧紧紧尾随。“在108国道侯马段，白色皮卡车方才停止尾随。”

在运城暗访完，治超巡查组决定晚上返回曲沃县继续开展工作。没想到的是，白色无牌皮卡车竟然就停在返程必经之路上等着巡查组“自投罗网”呢，巡查组的公务车一回来就被死死咬住。

省治超办工作人员无奈只能报警，曲沃县公安交警大队很快将白色皮卡车查获。经公安部门调查确认，王某亮系货车车主。

当日，其通过尾随跟踪方式把山西省治超办第四巡查组的行踪发布到货车司机群内，对治超巡查组依法执行职务造成阻碍。10月21日，曲沃县公安局对王某亮作出行政拘留五日的处罚。

更有甚者，由当地政府组织，充分“下基层”，“发动群众”，来对付中央督察巡视人员。

2017年夏天，一张题为《致广大出租车驾驶员的一封信》的传单，就曾在网上流传。

该倡议信由山东省枣庄市“创卫办”发布，信中，有关方面主要强调，出租车司机在发现疑似暗访工作人员后，要迅速想方设法与当地创卫办取得联系。

信中建议，目标上车后，司机将红色太阳帽置于左前挡风玻璃处，在遇到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时，鸣笛四声，让其知晓车辆携带目标。此外，信中还要求出租司机尽可能多地为暗访专家提供该市的创卫工作亮点。

如此公开号召一个职业群体“反暗访”，令人目瞪口呆。你说你们要是干实事也能有这个基层发动群众的积极劲儿，还怕什么督察组呢？

尾声

生态环境部自2018年成立以来，始终把环保督察作为核心工作之一。可是直到今天，仍有人以为环保督察是形式主义，是走过场。

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妨先看这样一组数据：

去年是“十三五”的收官之年。过去五年，生态环境保护工作取得了新的历史性成就。“十三五”规划纲要确定的生态环境9项约束性指标均圆满超额完成。

其中，全国地级及以上城市优良天数比率为87%（目标84.5%）；PM 2.5 未达标地级及以上城市平均浓度相比2015年下降28.8%（目标18%）；全国地表水优良水质断面比例提高到83.4%（目标70%）；劣V类水体比例下降到0.6%（目标5%）；二氧化硫、氮氧化物、化学需氧量、氨氮排放量和单位GDP二氧化碳排放指标，均在2019年提前完成“十三五”目标基础上继续保持下降。

重污染天数明显减少。饮用水安全得到保障，城市黑臭水体基本消除。农用地和城市建设用地土壤环境风险有效管控。生态系统质量和稳定性提升。人民群众身边的蓝天白云、清水绿山明显增多，环境“颜值”普遍提升。

即使没有这些数据，相信大家也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边生态环境明显变好了，就拿北京来说，前些年雾霾严重到大有赶超雾都伦敦之势，这两年确实是好转很多，很少有雾霾天了，朋友圈以前常被雾霾刷屏，现在却经常被蓝天白云彩虹刷屏了。

这些变化，都离不开督察组几年如一日地在全国奔波，和违法企业斗智斗勇，离不开环保工作者的辛勤付出，当然也离不开企业主为国家环保大计转型的阵痛。

但总有那么一小撮人，妄图以一人之力、一厂之力对抗国家意志，用小聪明对抗大智慧，用假整改糊弄真督察，把自身利益置于国家、人民利益之上。

对于这种人，乌鸦想劝你们：请加大力度！

跳的越欢，死得越快，等把你们都收拾了，全国环保一盘棋也就真正实现了。

参考资料来源：

侠客岛：假整改、不整改，多地用“三十六计”对抗中央督察组

政知局：环保部督查组在济南被扣 谁敢对”环保钦差”动手?

生态环境部网站

中国新闻网：开无牌车盯梢山西省治超办暗访组 嚣张“车虫”被拘留